那时正是五月中旬，即使是北方，植物们也纷纷换上了绿衣。

西城鬼校历史已久，是新历元年后d市的第一所正规意义上的学校，三百多年间经过多次翻修才维持住了外表的光鲜。后来执行《中州公共教育学校管理办法》，全面加装校园管理系统，便把卫生、维护、巡查等工作都交给了系统，更是没人知道这个岁数不小的建筑群边边角角处已经老化得不成样子，墙体内修修补补，留下了不少暗伤，虽然不至于称作危楼，但待人气一散，那些闪电般的裂纹便纷纷浮了出来，撕碎了伪装。

丛生的玫瑰从墙缝、破碎的窗棂钻进建筑内部，簇拥着、挤挤挨挨的，就着肆意生长的爬山虎，荆棘的尖刺如同排列巧妙的钩爪，将通往深处的门彻底封死，风从两侧的窗子穿过时，这扇别具一格的门也会随之轻轻摇动。

线路在风吹日晒下渐渐损坏，随着脚步落下，偶尔亮起接触不良似的碎影。

当光刃斩开枝条，那种跨越时间的感觉扑面而来，月光下的教室纤尘不染，角落里休眠的机器人留下一个个暗淡的红点。

树影摇晃，半截被拉长，落在地上，与人影交汇，撞出狰狞的形状。

脚步声在空旷的地界里回转不散，除了晚风翻搅枝叶的细碎低响，又总觉有些若有若无的呢喃在耳畔久久不肯离去。

仗着直播，乐风大着胆子在一楼逛了一圈，回到大厅时，硬质鞋跟敲击出的响声从头顶传来。

刹那间，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汗毛直竖，连天灵盖都冒出冷气来。

视线一点点上移，潮湿的墙体正笼着一层水膜，流淌着的、将落不落，被张力挟持着呈现出一种颇具生命力的涌动状态。

乐风仰着头，从天花板的倒影里看见了自己，那样清晰。

他瞪大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浅快的呼吸让血管鼓动的声音更加清晰，他听见了自己的恐惧。

“滴答——”

水落下的时间被无限拉长，正中眉心，凉的他一个激灵。

他张嘴，却叫不出声来。

他开始奔跑，跑向了延申进黑暗的长阶，他想说什么，但只有心跳的鼓点。

他踩上了什么，在楼梯转角，仓促一瞥，是一张枯黄的纸，褪色的重重油墨上两个好像刚刚写上的血色大字无比刺眼，生生钻过他的眼球烙印在脑海深处，激荡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快跑！

纸张被带向与他奔跑相反的方向，他的视线被吸引，侧眸的一瞬间，腿软得险些滚下楼梯去。

原本被月光照亮的一楼现下已被黑暗吞噬，黑得像是被凭空抹去，却又让人由衷地生出一种有什么藏在里面注视着自己的错觉，或许……不是错觉。

窸窸窣窣的低语近在咫尺。

紧跟着的、辨不清方向的脚步声让原本就已经算不得清晰的思维更加混乱。

他没头苍蝇一样跑着，跑过二楼，跑过三楼，停在了四楼，脚下像是生了根，再也走不出一步。

四楼很亮，宛如白昼，巨大的球体悬于窗外，近得触手可得，标志性的环形山证明了它的身份，那是……月亮！发光的月亮！

乐风很难不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不然怎么会看到这么多不符合常理的东西？就算是他撞了鬼……也从未听说过有人撞鬼看见这种东西。

过于荒诞离奇的情景冲淡了恐慌。

虽然心脏依然浸泡在恐惧里，但已经没有头皮发紧热血上头的感觉，他终于冷静下来，又抬腿往楼梯走了两步。

窗外的月亮再奇怪，眼下似乎也没有什么威胁，反而像是一个巨大的灯泡，把紧随其后的黑暗拦截在了四楼之外。

乐风调出弹幕来围着自己，总算感觉安全了些。

他往一侧的走廊走去。

所有教室的门都大敞着，他一一路过，明明月亮不在此处，教室内却像点了灯一样明亮，这个时候，有一个房间稍微暗一点，就会十分明显。

1——3班。

乐风加快脚步，企图快速路过这个教室，却被弹幕吸引了注意力。

小疯子小心！楼下那个红衣女鬼跟上来了！！！

这条弹幕只刷了一遍就淹没在弹幕的海洋里，却偏偏被他瞧见。

乐风打了个哆嗦，改变了主意，又往回走了，跑到窗边，跟那“月亮”打了个照面，才发现这月亮不太对。

虽然表面有环形山，但是那质感绝不是一颗星球该有的状态，那些起伏的山脉光滑得像是一块磨好的大理石，甚至有呼吸般的微妙起伏。

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啊！

小疯子快跑啊！！！

无数条弹幕疯了一样滚动起来。

寒意从尾椎一路攀至枕骨，冷汗几乎瞬间浸透了薄薄的布料，粘腻的触感挂在身上，他猝然想起，温控系统似乎出了问题，在这春夏之际却觉得通体生寒。

他不敢回头，也不敢看月亮，过载的恐惧麻木了神经，他突然生出无限的勇气来，心一横，从窗台翻了出去，挂在台上，一抬头，正对上一张惨败如金纸的笑脸，唇如点绛，两颊各画了一团红，点了眼睛，活像一个吹了气的纸人。

乐风当即两眼一翻，手上卸了力气，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