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饶克一下就听出，这是大背头的声音。“您怎么有我的电话？”

“这还不简单，报纸上的记者叫克天。我查遍了你们报社，也没有叫这个名字的记者。信息公示网站上，你们报社只有你的名字中带克字，照片也对得上，毕竟我见过你的真容。然后我就托朋友要到了你的手机号码。”

“哦，这样啊。”张饶克没想到，大背头的调查能力还挺强，颇有点职业记者的样子。“那领导您找我想说什么？”

“别叫我领导了吧，你可以叫我陆展华。其实我也不知道想跟你说什么，就是随便聊聊吧。”

大背头先是简单介绍了下自己，然后又介绍了一番学生体育协会的发展历史。原来大背头是协会的创始团队成员之一，赵健不过是前些年老秘书长退休后，才空降到学生体育协会成为了新任领导。大背头之前并没有说谎，正是因为他的资历摆在这儿，所以尽管他不是赵健的嫡系，一时之间赵健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通过控制田汉雄和孙海山来架空他。

“其实我们协会成立之初，所有人都一腔热血，因为创始团队成员大多数都是钢城的体育生，我们热爱体育，通过自己的经历，也明白了校园体育在发展过程中缺少什么，所以大家都很纯粹。只是没想到，协会发展得越来越好，也就逐渐被人盯上了，通过种种手段不断排挤我们这些老人，最终让协会走向了我们成立它时的对立面。不仅没能帮到热爱体育的孩子们，反而……”说到这里，大背头有些哽咽。

“所以我真的想谢谢你，让学生体育协会有机会重归正轨。”

“您别这么说，这只是我身为记者的本职工作。”

“我知道你本意并不是为了学生体育协会，但你揭开了这层黑幕，对协会还是有好处的。不过，你要当心。”大背头说着压低了声音。“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手段伪装成的孙海山，也不知道你怎么搞定的赵健，可既然赵健能发现你的破绽，连我也能看出破绽，这协会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你知道还有谁清楚你的底细？”

大背头这么说张饶克并不意外，因为当初他实在太过托大了，如今看来整个行动漏洞百出。孙海山如何能死而复生这个问题，就没办法解释清楚。只要在赵健、田汉雄之外，还有人知道真正的孙海山早已经归西了，那必然就知道他是冒牌货。何况他们自己也将孙海山死亡的信息发布了出去，学生体育协会内部但凡有点头脑的人，很难不发觉这其中的问题。

可张饶克却并不担心，因为除了大背头外，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这么说来，大背头如今不仅见过了他的真容，还调查出了他的真实身份，那么大背头就是他最大的威胁了。张饶克试着用黑暗使徒的思维去思考，其他黑暗使徒会怎样处理？灭口！似乎这是唯一的答案。想到这里，张饶克不知该如何再跟大背头聊下去。

电话里张饶克一直默不作声，大背头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年轻人你放心，既然我没有直接公布你的身份，而是来跟你谈心，说明我不是你的敌人，也绝不会透露你的底细。”

听着大背头这么说，张饶克又想起了他在办公室里对自己分析的那些内容，不由感叹到，大背头不仅没有骗他，而且对事情的分析都很对。难怪在体育协会这么恶劣的办公室生态下，大背头能够立而不倒。这绝不仅仅因为他资历够老，这人的智商和情商也都十分在线。

“那领导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张饶克还是没改过口来，他一语双关问大背头。既是询问大背头的个人打算，也是打探大背头准备如何对待他这个假孙海山。

“我？我准备辞职了，去家门口当个足球教练。”

“啊？”大背头这么说让张饶克颇感意外，原本他以为大背头会借这次机会，谋求成为学生体育协会的新领导。“您为什么这个时候解甲归田？这不是大展宏图的好机会么？”

“我看了你那篇报道，感触还是很深的。赵健说得没错，整个钢城的人心已经被他搅乱了，就算没了赵健，换个人当领导就能好了？扪心自问，赵健纵然是罪魁祸首，可我想了想，就算没有他，学生体育协会可能也会走上歧途。我们所有人都太功利了，虽然我们没有他那么大的野心，想要赚钱、想要控制住普通人，可我们在赵健来之前，也一样削尖了脑袋就想发掘好苗子。那个时候的教练就不功利了？体育生就不功利了？只不过我们没有搅乱整个体系和整个社会，但我们一样忘了初心。体育体育，以身体运动育人，这才是体育这个词的真谛。我们作为体育人，其实很懂这些，可我们也逐渐忘却了这些。

钢城体育这些年的疲弱，跟赵健的祸害有很大关系，可我在想，如果我们的体育文化足够深厚，难道赵健他就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搅乱整个体育体系和体育人的心？说到底，我们钢城人从未理解过体育的真正内涵。所有人都太功利了，只在乎体育能带来什么现实的好处，没有人真正热爱体育。这才是赵健能够轻而易举蛊惑人心的原因。”说到这里大背头叹了口气。“不过年轻人你说，钢城人又真正理解过、喜欢过什么？知识？文化？艺术？这些在钢城人眼中，其实都跟体育一样，能带来现实的好处和利益就学，带不来就免谈。钢城人只喜欢一件事儿，成功，我们对成功的定义又是那么单薄，无非是好工作赚大钱。”

大背头这番话，彻底给张饶克说懵了。此前他一直从记者和社会的角度去理解这件事儿，而大背头给了他另一个全新的角度，从体育出发的角度。甚至在某些层面，大背头还给他提供了一个更底层的逻辑——钢城人到底喜欢什么？追求什么？

“您说的这些有道理，可您放着协会不去管，去当一个足球教练就能解决这些问题么？”

“对于个人而言，体育是兴趣。对于社会而言，体育是一种文化。在这基础之上，才是体育给个人和社会带来的诸般现实好处。可是我们忘记了这两个根本，大家都是忽略根基，只求结果。你只重视结果，今天会被赵健抓到漏洞，明天就不会被别的健抓住同样的漏洞么？我想回到家门口当个足球教练，就是希望能让体育回归兴趣，成为文化。一己之力改变不了什么，只希望能影响下我家那个小社区。可是如果更多体育人这样去做，几年之后，对体育真正有兴趣的孩子多了，体育文化在社区内很发达了，我们就再也不会缺好苗子了，更不会被什么协会什么好处蛊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