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矿山这种重工业，污染是不可避免的。尾矿、粉尘、植被破坏，都是开矿带来的负面影响。更别说钢铁产业的相关配套，比如焦化厂，就更是污染的重灾区。

最初开矿时，大家都没什么环保意识，也没富裕的资金去治理相关污染。不过近些年，钢城对于环保越来越重视了，所有重工业企业都必须环保达标才能开工。保护环境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只有企业老板不愿意，原因也很简单——费钱。

对于这些老板来说，他们对工人都压榨到了极致，更别提对排污处理这种费钱的事情了。可是迫于监管，老板们再肉疼也得让企业环保达标，不然停工的损失会更大，所有企业近些年还是都装上了治污系统。

“我小时候，大家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污染，这些粉尘和气味，可以说从我出生的时候就有，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没走出过东川的人，甚至认为全世界都是这样。后来大家开始治理环境，我们才知道原来有没有污染，差别居然这么大。”周浊说，正是因为开始治污后环境有了明显改变，所以当周自清再次闻到焦化厂废气的味道后，能够强烈感知到废气的存在。

“他们真的是丧心病狂，我爸夜跑的时间比较晚，最开始他半夜出门才能闻到。后来时间越来越提前，甚至天一黑就能闻到了。如果只是后半夜排放的话，很多普通人可能并不会感觉到，但他们排放的越来越早，大家只要夜晚开窗就能闻到。”尽管周自清没有去调查，可凭借他在矿山工作多年的经验，以及对这些私企老板、领导的了解，他很自信地告诉家人，这是企业为了逃避检查、降低费用，有意而为之的。

“道理其实很简单，治污系统已经装上了，可是这系统运转起来也很费电，对企业来说电费也是一大笔成本。反正监察人员只有白天才可能会来，又不是常驻在东川，那白天停工晚上开工，就能节省一大笔费用。即使监察部门白天来抽检，也查不出什么问题。”

按照周自清当年的分析，这时候私人老板和东川普通人的利益就不一致了，原本最初大家一起开矿，都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就算老板多赚点，大家的利益也是一致的。可随着老板赚的越来越多，普通工人的收入只够勉强糊口，大家就越来越在乎来之不易的好环境了，毕竟环境好了，普通百姓才能活得更好一点。

可私人老板赚了钱，已经都不在东川居住了，这里环境的好坏，他们压根不关心。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是如何降低企业运营的成本。

“焦化厂在夜晚排污越来越严重，我爸就犯了老毛病，非要去找人家说道说道。他在矿上干了一辈子，认识很多人。焦化厂那边的领导他也认识的，前几次去了还真管用，每次人家都给他面子。可这只是治标不治本，停了几天后就又开始排放。”

这周自清也是倔脾气，眼见自己的面子无济于事，他开始向监察部门反应。“人家来了几次，甚至晚上也来过。可确实查不出什么，每次他们来晚上来突击检查时，焦化厂正好都停工，或者启用了治污系统。我爸最后自己安装了空气污染探测装备，收集了半年的数据，包括每天24小时东川空气质量的变化。他原本是想把这个数据拿给监察部门，可还没来得及呈交，他就出事儿了。”

说起周自清出事儿，周浊的情绪又低落了下去。“其实现在我连爸爸出了什么事儿都不知道，他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原来焦化厂老板在得知周自清收集了空气数据后，亲自出面找到了他。至于具体谈了什么，周浊也不清楚。“我只记得那天老头回家后挺高兴，说东川还是有希望的，那些数据他继续收集，要不要交出去再观察下。从那之后，焦化厂确实停止了夜里排污。”

可这次见面之后没多久，周自清就在一次夜跑时失踪了，再也没有回来。报了警也无济于事，警察来调查了很久，却未发现任何线索。“最开始我和妈妈以为是单纯的意外，可爸爸失踪后，焦化厂的排污就又开始了，我立刻意识到一定跟焦化厂有关。只不过那时候东川铁矿家属区这里已经很落后了，不像钢城到处都有摄像头，所以很难找到什么证据。别看家属区有上万人，可这里是熟人社会，一个陌生人来这会很扎眼，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失踪了，所有人都觉得有蹊跷，可没人敢多说什么。”

“抱歉周大哥，听到令尊的事情我也很难过。不过您母亲，也是因为这件事去世的么？”赵天嘴上说着很难过，可语气却异常冷静。

“我母亲并不是直接死于这件事，不过也是因为这件事而死。”周浊又继续讲起了母亲的故事。如果说周自清的失踪有些离奇，离奇得让人的悲伤无从落地，李环玲的死则充满了悲情的味道。

周自清和李环玲父亲感情很好，自从周自清失踪后，李环玲每天都是以泪洗面。可李环玲这人骨子里却很坚韧，认定周自清一定是因为焦化厂的事情失踪后，她决定要将周自清的事情坚持做下去。

“爸爸的数据只有他自己知道放在哪里，我妈也不知道。所以我妈选择了一条极端的路，想要证明给世人，焦化厂在偷排废气，这废气对人有害。所以她选择了开胸验肺！”

“啊？这也太……”一旁的张饶克惊得叫了出来。就连一直很冷静的赵天，都皱起了眉头，这得是多大的毅力？

“从那以后，我妈每天故意晚上吸废气，等到身体开始有明显不适后，她选择去医院开胸验肺。这么做很极端，但如果成功了，会很轰动，我妈就是想用这种办法吸引眼球，为我爸正名。”说到这里，周浊那在眼眶中转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滴落了下来，一滴一滴，就洒在他父母的灵位之前。

只可惜李环玲的身体太差了，刚刚开完胸不久，就撒手人寰了。短短几年之间，这一家三口只剩下了周浊一人。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卖保险么？就像这位赵姑娘说的，我是真的希望东川人能过得好一点。而保险公司的理赔是很复杂的，要符合诸多条件才会赔付。我每次回来，也都是为了推销保险，我希望买下我保险的东川人，为了能拿到赔付，能够像我妈妈那样死磕去开胸验肺，证明东川的空气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