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总想对你说 翟爱民1 5769 字 2023-05-25

武捷威的父亲叫武装,是一九四八年冬季当兵离开上海的。

当兵之前,也就是十五岁之前,他在上海“西沪电影院”当童工,也就是类似于现在的打杂工。

武装主要的工作是以清洁卫生为主,兼做给老板买烟买酒买吃的跑跑腿什么的,哪天老板高兴,还让他当几天的检票员,站在影院门口给观众检票,那是他最乐意干的活,特别是当那张拇指大小的影票,在武装的手里被揪去一角时,心里的那种感觉特别舒服。

别人看电影是要花钱的,他看电影是不花钱的;不但不花钱,有时候还能捞钱。

捞钱可不是偷钱,是散场以后打扫卫生的时候,偶尔能在地上捡到一两个铜板,或是糖果钢笔怀表什么的。有一次他竟然捡到了一枚金戒指。

老板有规定,说捡到贵重的东西要上交给老板,老板说要看捡到的东西值多少钱,酌情给予奖励,武装心里想:“狗屁的了,用不着你奖励,我自己奖励自己的了。”

于是,武装就把捡到的金戒指交给了武捷威的阿婆,阿婆就把这枚金藏到了楠木箱子底下,武装成亲的那天,这枚金戒指就戴到了武捷威母亲的手指上,直到现在还戴着呢。不过武捷威的母亲不知道是武装拣的,还以为是武家给的彩礼呢。

也许是成天价看不花钱电影的缘故,武装渐渐对电影画面不感兴趣了,却偏偏对电影里发出的声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

有人跟他说那是乐器演奏发出来的声音,大上海有卖那玩意的,于是乎,武装去了几个买乐器的商店,贵的买不起,就缠着母亲给他便宜点的口琴和二胡。

由于他对音乐有着超强的感悟力,用了几年的时间,就对口琴二胡竹笛的演奏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准。

改变武装命运的机会来了。

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他在弄堂里给左右邻舍拉二胡听时,引起了一个从bj回上海探亲的军人的注意。

此人叫陈学忠,三十七八岁,高个子国字脸,虽说是上海人,却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字正腔圆,他见武装小小的年龄,居然能拉出这么高水准的二胡,笑着说:“小老弟,拉的真不错,快弓跳弓拨弦颤音技巧用的好……你这是跟谁学的?”

“影院的老板,他教我的……我还会吹小号呢。”武装说。

“真的?”陈学忠一听说武装还会吹小号,立马来了精神,伸着脖颈仔细端详着武装的嘴型,又伸手扒开武装的嘴唇,笑了笑说:“嗯嗯,好、好啊……哎小老弟,我家里有小号,你吹个曲子给我听听呗?”

“行,你把小号拿来……”

陈学忠回身进了屋,没一会儿,拿出来一个锃光瓦亮的小号递给了武装。

武装这才知道,这几天弄堂里的小号声,原来是这位当兵人吹出来的。

武装接过小号,抚摸着问陈学忠:“吹什么曲子呀?”

“你在影院工作,电影看的多,就吹电影里的歌曲。”陈学忠说。

“那就吹一首《四季歌》,是电影《马路天使》里的插曲。”武装说。

“好好,欢迎,我们都鼓掌……”陈学忠撺掇左右邻舍乘凉的人跟着鼓掌。

武装憋足了劲,一口气吹了两遍。

陈学忠带头又鼓掌,细心地指导性地纠正了武装吹奏时的几个薄弱环节,之后,又让武装吹了两遍。

“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啊。”武装感慨地说。

陈学忠似乎受了感动,问武装:“哎小老弟,想当兵吗?”

“当兵?”武装扭头瞅母亲,母亲装作没听见,武装便说:“妈,听见了吗,这位大哥问问想不想当兵呢?”

“兵荒马乱的,当什么兵?”武装的母亲吸了一口烟,见武装一脸的不高兴,又说:“去屋问你爸去,他让你当你就当。”

武装把小号递给了陈学忠,跑进屋里。

没一会儿,武装拽着父亲的衣角出了屋,父亲问陈学忠:“解放军同志,他要当什么兵种呀?”

“特种兵,当宣传队员。”陈学忠说。

武装的父亲扭头瞅武装的母亲,武装的母亲一脸的平静,吐着烟圈。

“那就当,男儿志在四方,不能老是在影院收拾垃圾吧。”武装的父亲说。

陈学忠对武装的父亲说:“小日本被打跑了,国民党也要败走台湾了,虽说还有些残渣余孽,也蹦的不了几天了,以后就没得仗可打了,天下太平了,小老弟当了兵,吃住不花钱且不说,还能挣钱给你花呢。”

武装的父亲说:“不是我怕打仗,你是不知道,我大儿子为国家都捐躯了,我是不想断后。”

“知道、知道……”陈学忠说。

武装的母亲没吱声,在一旁抹眼泪。

就这样,武装去了bj当兵了,抗美援朝一爆发,宣传队解散了,武装主动去当了侦查兵。

武装的引路人陈学忠是在阵地上为战士们唱歌时,被老美突袭的飞机炸死的。

所以,每当武装看《英雄儿女》的影片时,特别是看到王芳给炊事员演唱的那组镜头时,他都回想起牺牲的陈学忠,忍不住流眼泪。

武装在中央音乐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了bj军乐团,一九五五年九月解放军授衔时,武装被授予少尉军衔,这时的武装,已经是军乐团的教官了。

后来,在武装即将要参加国庆十周年的天安门前的阅兵吹奏时,发生了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以至于让他后来的命运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当时的军乐团隶属bj军区管辖,因武装出色的业务技能和优秀的领导能力,组织部门有心提拔他到一个部队文化部门当副主任。

那时候的政治气候犹如惊弓之鸟,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栽在泥潭里。尤其是部队上准备入党提干或是提拔到更高一层的领导职务时,政治审查是相当严格的。家庭出身啦,个人经历啦,七大姑八大姨的远房亲戚啦,或是老死不相往来八竿子够不着的裙带啦,都要向组织如实地交代清楚。

外调,便是当时组织部门重中之重的一个决定性的任务。

于是乎,部队派了两位组织部门的干部去了上海,两位干部拿着部队开据的介绍信,联系上了当地的派出所和街道干部,在他们的引领下,找到了武装父母家的。

这两位外调干部,都是农村放牛娃出身,苦大仇深历史清白,虽说认不上几个字,但是政治思想觉悟还是蛮高的,阶级斗争这根弦绷的也是蛮紧的,虽然从来没有去过上海,但他们并没有对花花绿绿的大上海产生一丁点畏惧的心里。

武装的父母对两位从天而降的解放军军官的突然来访,产生了畏惧心里,他们还以为自己的儿子在部队犯了什么错误呢,经两位外调干部说明了情况后,两位老人才如释重负,深深舒了一口气长气,原来儿子不但没有犯错误,相反还进步了,还要高升了。

“向解放军学习——向解放军致敬——”武装的父亲竟然举着瘦胳膊喊了两嗓子。

武装的母亲见状也不甘落后,举起手臂也喊了两嗓子:“打到美帝国主义——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

两位外调干部很受感动,虽说武装的父亲曾在资本家开的纺织厂里当过工头,但他的阶级立场是分明的,是拥护人民政府的。特别是在公私合营的那场运动中,大胆揭露了资本家残酷剥削劳苦大众的很多事例,并且能够积极配合政府完成了诸多的公私合营的工作。

当时,武装虽说已经和武捷威的母亲结婚了,但武捷威的母亲大部分时间,都在nb市余姚县(现余姚市的老家待着,跟武捷威的外公外婆在一起生活。

外调的工作进行的很顺利,特别是当两位外调干部听说武装的大哥为国捐躯了后,更是感动的不得了。

“有必要再去余姚县吗?”一位外调干部问另一位。

“还是要去的,程序必须走完。”另一位说。

于是,两位外调干部便又来到了武装的岳父母家,同样先联系到了当地的派出所和街道干部。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当两位外调干部扣上公文包,准备离开武装的岳父母家时,武装的岳父说了一句最不该说的话,他说:“还有一件事我没说……对组织不应该隐瞒……”

两位外调干部相互瞅了一眼,把本来抬脚要走的腿,又重新搁在了椅子上,因为“隐瞒”二字在当时的政治形势下,是一个人人都避讳的词句,既然武装的岳父如此坦诚地说了,那就要坐下来好好聆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中的一位外调干部重新打开公文包,取出笔和纸做记录状;另一位开始和武装的岳父对话。

“老同志,你说,有啥事你隐瞒了?”外调干部问。

武装的岳父说:“四八年,我大儿子跟着国民党跑到台湾去了,他是开飞机的。”

“啊啊……”对话的外调干部惊讶地看着另一个外调干部。

“你儿子是国民党的飞行员?”

“是,不过我现在已经登报和他断绝关系了,哎,我大儿子是很聪明的,我是把他送到绍兴中学读书的,蔡元培即当校长又当先生,我儿子是他的学生……哎,知道蔡元培是谁吗?“武装的岳父问。

“嗯嗯……不知道……”外调干部窘迫地说。

武装的岳母见状,赶忙对武装的父亲说:“跟你讲的,你吃饱撑得难受啊,你敢保证大儿子去台湾了?说不定早死了的……”

武装的岳父看见外调干部在本子上迅速地写着什么,这才意识到了自己多嘴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懊悔地不知如何是好。

“还有吗?”外调干部问。

“没有了,就这点事……哎解放军同志,这事不会影响女婿的进步吧?”武装的岳父问。

“你说呢?”外调干部反问。

武装的岳父低着头不说话。

外调干部又问:“武装的爱人呢?我们想见见她。”

“上班去了……”

“嗯嗯……老同志,关于你大儿子跑到台湾的事情,以后就不要对外人说了……”外调干部说。

“对外人我是不会说的,对组织就两码事啰。”武装的岳父说。

……

两位外调干部回到bj后,不敢怠慢,便把对武装外调的结果递交给了组织部门。

当然了,武装的大舅哥开着国民党的飞机飞到台湾的事,也是跃然纸上了。

组织部门看了“外调报告”后非常重视,认为这是一个重大的政治问题,当即下令停止了对武装提拔的后续工作,并委托组织部门的岳副部长招见武装谈话。

“武装同志,什么时候成的家?”岳副部长问。

“两年前……”

“你爱人是余姚人?”

“是……”

“你有几个舅哥?”

“两个……”

“好好想想,到底是两个还是三个?”

“先前是三个,听我爱人说死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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