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太冷,很抱歉,我实在给不了你什么了。现在,只能给你放上一束花,希望这味道你闻得到。也希望,至少可以最后温暖一点。”凌含背过身,他头微低。
雨慢慢变得密集,密集敲打着每一寸土地也击打着棺木坚硬的盖子。
姜驭航,凌含的朋友,长眠于此了。
“夏蕊因我而死,你也替我承担了那颗致命的子弹。你是用枪的,也死在了枪口之下。”凌含脸上表情漠然,但说不上是冷漠。他和姜驭航关系不错。他的邃航就是凌含给他选中的。
凌含心里如被火炎在烧灼,他被这火拷问着。又一个朋友,不在了。
这雨也把凌含一点一点吞噬了。
“战争总会让一些存在的东西消亡。夏蕊、姜驭航,你就当这两个人是你手下的兵,你这个将军没事就可以了。”司惊弦给凌含撑起大伞。她与凌含并肩。
“一年前,对于这些我会和你争吵。半年前,夏蕊离开了,我哭了。今天,姜驭航也离开了,我是想哭的。可,这眼泪不会流下来的。一年了,现实和说教的道理,我分的清楚。”凌含还是抓紧了拳头。好友的离世,他不可能不悲伤。
“我会安排人守在这里,后续的战火烧不到的。还请你放心。”司惊弦看着凌含的侧脸。
“又大了一岁啊。你。”司惊弦不露痕迹的笑笑。
为他的长大而选择牺牲的人已经是有第三个了。荆昀,他默不作声的踏出了第一步。他的那团火,还在凌含心里燃着。
雨顺着伞布落下,伞骨被雨打的几乎要变形。雨水在凌含脚边溅出花。
他习惯的伸出手搂住了司惊弦的腰。
“你,”司惊弦并不感到意外。
她视线和凌含相对。
“我,”凌含心里一颤。他手松开了一点。
“搂着啦,伞太小,别让雨淋湿了。”司惊弦握住了凌含的手腕。
几秒后,凌含的心慢慢平稳了。
“不知道接下来走的是谁啊。”凌含头往后侧了一点,那哀伤感又从某个深处爬了上来,矛一样的指着他。
圣师堂演武殿的名额也永远空缺一个了。姜驭航在他后面,可不会再说话,也不会和夏羽轩争第一了。
“天知道这种突发性的变故。我只知道你最好要快点好起来,不然下次你可能会看见我在你面前倒下。你根本没有时间悲伤。”司惊弦把凌含的脑袋转过正前方。
几滴雨珠落入她长发里。
“原生之恶,他们来自这个组织,比地狱一脉要狠的多。他们是圣师堂想要剔除的刺,是你我必须要根除的东西。”司惊弦看着脚下的一滩积水,几秒后她又抬头看着凌含的眼睛。
“我们手上的刀还要再磨的利一些。最好连着心里装着的刀一并磨成足够屠灭神明的巨刀。”
“你还有心情抽烟?”司惊弦伸手打掉凌含手里夹着的一支细烟。
烟笔直落进积水里,一丝白烟往上幽幽蹿着。
凌含有点不知所措。
“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防风打火机也被司惊弦一起摔在雨地上。
“我知道下一步路有多残忍。这烟是点燃给他的。你也知道,用枪的话都很少,一支烟陪着的时间不多却也够了。”凌含回过身,他踩过积水。
看着此刻的凌含,司惊弦心里忽然疼了一下。
话不多,你不也是吗。
她极小声的叹气。
雨太大,凌含快要跌倒了。
他失去了八荒大部分的妖力。
眼前,好黑。
“哎!”司惊弦把伞扔在一边,她几步跑了过去。
“休息一下。”她用妖力在自己和凌含上方撑开了一方屏障。
“他本该是要和夏羽轩一起进入演武殿成为各自家族大家长的。”眼泪忽然间涌出凌含眼眶。他哽咽。
司惊弦不说话了,她只是好好扶着凌含。
子弹离膛,穿过空气后把猎物死死钉在地上。姜驭航脸上不见笑容,不见他多说一句,也不上前一步。猎物瞳孔里的恐惧永远定格在一座无名碑下。
姜驭航画下一个圈,他不会走出去,敌人也进不来。他伏于暗岗,眼睛如鹰隼。
邃航枪膛里的子弹一直是满的。姜驭航打出一颗子弹就会再填上一颗。
“子弹会带走敌人,敌人未除尽,子弹就不会空出一颗位置。”
这个习惯,有三年了。
“邃航里面的子弹要空了。”凌含揉了揉眼,他勉强笑笑。
司惊弦捡起水洼里的打火机。她甩了甩打火机,抖掉上面附着的泥水。
小火苗在雨中亮着。
“还没坏,把口袋里的烟给我。我放在他手里。”司惊弦拿过这盒七星。
凌含还有些出神。似乎还停留在上一个时间里。姜驭航把他往大门外推,几发子弹连续离膛。石英柱上溅起蓝色的火花。
凌含呆呆的看着那支七星燃着。
“呐。”司惊弦把最后一支七星递给凌含。
“和你朋友再抽一次。”她背过身。
十几秒过后,一截烟灰自己掉落在积水中。
凌含这才小小抽了一口。他咳嗽几下,慢慢吐出一团烟雾。
骑士,皇后,卫兵,还是皇将,王将。
“身份不停在发生变化,最后要完成的目标是不变的。对了,我记得在你身上发生过一件事。苏家长女苏玉娆,姚家家长姚文蕊,端木家长女端木池鸢,加上我,司家大家长,司惊弦。我们几个,和你,”司惊弦顿了顿。
“就是卫兵与王将的关系。”司惊弦往下说。
“女武神与皇帝。这样更加准确一点。”司惊弦忽然伸手遮住凌含的眼睛。
“在一个雨季,你被人送进了我们的房间。那会我们准备休息,对于我们来说你的出现是不速之客,对于你来说,那一次却是你的一个很温暖的记忆。”凌含有点眩晕感,他身体往后沉。司惊弦很配合的把凌含慢慢平放在床。
“这个记忆被人悄悄抹去了,我们成了陌生人。本该完整的一次温暖,被剪碎了。今天我打算帮你把这个记忆找回来,再看看那个站在你背后的人是谁。”司惊弦看向窗外。
外面小雨形成的雨幕倾斜,此刻添上了一丝凉意。
“好好睡,把心里面的小怪兽交给我。”司惊弦合上窗帘。
把时间安放好,把时间流放,
把时间荒弃,把时间分开,
滴答,滴答,水从高处向下坠。
一把透明的刀把一个故事切开了,故事分成两段,一段幼年,一段少年,一半天真一半邪。
姚文蕊取下蓝牙耳机,她按下暂停。
轻轻伸了个懒腰后,她打算睡觉了。
“嗯?”姚文蕊迅速抖下被子。门外似有脚步声。
姚文蕊接连翻身下床,她凝神以待。
这里其实有点偏僻,这里的住所也少有人知。此刻,是谁?
“打扰了。”有人还在原地,有人却很快的离开。声音虽是同一时间,却还是有微秒之间的不同。
门开了一道间隙。
一道雪白色的光在刹那间就锁在了此人的喉间。
端木池鸢出手十分迅速。刀锋只要横转一下,这个人就倒下了。
“没礼貌,哪能随便打扰女孩休息。”端木池鸢看着这个不速之客。看着这个,嗯,男孩。
男孩简直被这气势吓死了,他慌乱后退。
“你看起来还很小,还在读书吧。”端木池鸢收回佩刀。
“谁送你来的,时间精确到我们四个都在。没有这么巧。”端木池鸢并不打算让这个男孩就这样轻易的进来。
怎么说,这样的方式实在唐突。其实没有必要真的上演一出很温馨的戏码。
男孩像是一只在风雪里迷途的羊,跌跌撞撞的闯进了这一所有主人的庄园。
他摇摇头。
“你这是否定还是不想说。”端木池鸢把男孩堵在门口。有点点冷空气从两人没有接触到的距离里没头没脑的蹿着。
男孩就这样和端木池鸢对视着。他不去看向身后被人踩过的楼梯。
他心里,并不真的害怕。
“让他进来吧,理由缘由我会查清楚的。”姚文蕊把门推开多一点。她推了推端木池鸢。
“人或动物走过雪地都会留下脚印,就算有心去遮掩消除,可是气味还是会残存在空气里。冻结不了,蒸发也不干净。”姚文蕊让出位置,她往里指了指。
“鸢,把刀撤下。让他在你旁边休息。”
端木池鸢又看了一下男孩,她松了松手,随意的把佩刀扔在床上。
男孩眨眨眼,几滴雨珠顺着额前垂下的发尖滴入他的眼睛。
男孩再一次眨了眨眼。
眼睛睁开时,端木池鸢就站在他面前了。距离很近,她这会要比男孩高出一点。
鸢伸出手,摸了摸男孩有些湿润的头发。
“越干净就越会被灰尘沾染。我有感觉,你会是那个出生在骨堆中的人,身边鲜血无尽,屠戮无尽。有人要把你送上那座血王座。”端木池鸢几乎要看透男孩的心。她眼神锐利,如锥子一般。
“那姐姐一定是出生在庄园里的,没有枪炮,那里种植着大片大片的繁花。”男孩这样回答了鸢。他身体往前倾斜一寸。
端木池鸢一时间说不出话。她还是往门外探了探。
“和我们正式打声招呼吧。你现在已经不是外人了。”端木池鸢牵住男孩的手。
姚文蕊还站在那里。她看着男孩。
“雨,这雨好烦哦。”姚文蕊嘴里嘟囔着。她用力带上门,脸上突然间露出一种不悦。
只在几秒里,姚文蕊看见了一团青冥色的气。她也只是应该看见了,那团气很模糊。
“这算是第一个脚印吗。”姚文蕊没有马上告诉她们三个。她真的也不确定。
“感觉有人在背后看着这里的一切。是个藏的很深的人,狙击手一样的角色吗?”姚文蕊心里的疑问放大了。
她揉了揉眼睛,还是选择了假装没看见。
“司惊弦。”端木池鸢没有马上睡着。她跃起身子,伸手拍了拍司惊弦的床沿。
“干嘛还不睡,兴奋了吗?”司惊弦眼神不由扫向男孩。
“他真的是一只羊,还是迷路的那种?”老实说,司惊弦也看见了那团青冥色的气。
姚文蕊不说,她自己姑且也视而不见吧。
“羊,很温顺的呀。”端木池鸢托着腮。她的思维正在飞速组建出很多种的假设。
司惊弦却面无表情。她只是觉得端木池鸢在犯花痴。
“羊发怒也会用角顶翻刺激它的敌人。羊怕是一只不服教的黑山羊吧。”司惊弦侧身躺下了。
端木池鸢还在这种假设中跳跃着思维节奏。她看向已经睡着的男孩,同时也看着他依旧怯生的脸。
“也是一种缘,我的假设有十一次,七次都遇见了你。”端木池鸢笑了,笑容很温柔。
“你好呀,小黑山羊。”她的目光在男孩身上忍不住停下。
鳄钢被切开了,这件神兵居然也如此不堪。
“天才,这事怪我,我托大了。”东末笑容惨然。他有些疲倦。
东末食指滑过鳄钢的截断面。切口平滑,接触过的皮肤没有被割伤。
“天才,你现在还好吧。”东末对着这半壁矮墙自言自语。
好在凌含已经被成功救走,东末终于放松下来。他对着这残破的矮墙打开了还剩下半瓶的酒。
“几座亭台,我这座,被打的太惨啦。”东末放声大笑,他猛灌下一口酒。
“咳咳!”东末受了创伤,心口疼得很。
他咳嗽着,还是继续灌下第二口酒。
“天才,要活下去啊!”东末脸上笑容忽然平静。他轰然倒下。
“石子扎的我好疼。”东末还是改不了这贱兮兮的模样。他吃力的丢开这石子。
东末喘着气,这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放松下来。
几个小时前,他的后背发凉。
凌含的呼喊声,在东末耳朵里还是很清晰的。
东末单手持着鳄钢迎着灼热的气浪挥斩而过。他掌心连着虎口一震。
“对面什么怪物。”东末勉强避开了气浪。
不远处的凌含好像看见了什么锋利的东西。这东西正指着东末。它把气浪劈开,现在是要把东末斩断。
“东末!”凌含顾不及另一侧了,他冲向东末。
“凌含!”鸢的声音同时响起。苏玉娆做出了和凌含一样的反应。
她把鸢扑倒在身下,却把自己的后背暴露在风火之下。
“傻丫头。”苏玉娆抱着鸢,她们裹着加厚过的风衣贴着地面移动到一处断墙脚下。
鸢被这轰雷声震的发懵。
“凌含。”鸢极力的想要抬头去找到凌含的位置。
苏玉娆极快的把她头按下。
“别动,乖。”苏玉娆尽可能的把鸢护住。
所有的反应、动作都在同一时间发生。烟幕铺散整个战场。
东末终于看见了凌含。
“妈的,不要命了嘛。”两人几乎撞在一起。
“有没有事。”凌含急切的问。
东末用鳄钢护住凌含后背。
“你要把注意放在鸢那里,我能有什么事。天才。”东末把凌含揽到自己这边。
“我也看见了,那是青荒尺。七兵刃第二。”刚才,东末借着两柄鳄钢才和青荒尺进行了一次碰撞。
青荒尺过于强悍,东末被震的倒退好几米。
凌含看着浮在空中的青荒尺,他眉头一皱。
“有人帮着圣师堂在对付我们?”
“少来了,谁胆子这么大。我们和圣师堂的事,谁敢多插这么一脚。”东末稍微扭了扭手腕。
疼得很,两件霸道的兵器激荡出的气刃狠狠挫伤了东末的手腕骨。
“青荒尺,我真不懂这是谁的手笔。”东末忍着疼,他的思维迅速走过一遍。
“天才,你去鸢那边。这东西,我来拦下。”东末想不出是谁在作祟。他看了看武灵街的对岸。
“天才,快点过去。”东末把凌含推开。
凌含却固执的站住了。
他想到了荆昀。
“东末。”凌含心里一起一伏的。
东末叹了口气,他尽量让自己表情不这么僵。
“有人趁着乱掺合进来了,我有一种感觉,这人我见过,这个人,我一定见过,他在烟幕后面,可这让我会震怒的气息,也只有他了。”东末简短的向凌含做出了大概的说明。
“放心啦,我不会死。”东末盯住了青荒尺的尖峰。
他走上前。
“别藏着了,我知道是你。你还真是闲不住,也不知道你的獠牙迟钝了没有。”东末朝着凌含摆了摆手。
“走!”他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青荒尺和凌含之间的视野。
东末不去看凌含跑了多远。他抓紧鳄钢。
“混蛋老虎,我拔了你的牙!”东末把一柄鳄钢砸向青荒尺。
鳄钢穿过空气,它厚重的前端宽刃对着青荒尺咬了过去。似鳄鱼捕杀猎物,这股力道可匹敌万钧雷霆。
“狩虎!”东末红了双眼。
“愚蠢,一件人间兵器怎可和这神级兵刃向抗。”狩虎从烟幕后走出。他随手一挥。
青荒尺的位置没有移动一寸。鳄钢就像是撞在了一堵铁墙上,那夸张的咬合力就这么被卸掉了。
鳄钢坠落在地。
狩虎一脚踢开这柄妖器。
“青荒尺排名七兵刃第二,第一是幼雷铳,可以和青荒尺勉强相持的,只有排在第三位的碎红。”狩虎现在心情还不错。
“枫都,晚枫城,欧阳挽枫?!”东末瞬间明白了。
“真的小看你们了,那场火,是你们!”
“要出去了吗?”苏涧越终于舍得抬起头,他看了几个小时的书,眼睛有些累。
“对呀。”苏玉娆一脸冷漠。对这个弟弟,她还真的漠不关心。
自己打扮好出门赶赴几场会宴比在家守着这个有点神经质的笨蛋弟弟要有趣的多。
苏家怎么就养了你这个闲人。
走的时候,苏玉娆还特别用力的把门关上。
“你这样,谁家的女孩会喜欢上你。”苏玉娆摇摇头。她记得几天前的事,还真的有个女孩在某处不被人发现的亭子里等他。
女孩背着一个很大,要高出自己一点的包。
里面装着什么,苏玉娆是不清楚的。
随便你闹吧,要和这个女孩产生什么,我就管不着你了。总之,天黑后,在天亮之前,你要在家待着。现在,你是自由的。
苏玉娆给苏涧越立下规矩。
客厅里空空的,挂钟里摆动的小锤有节奏的敲击着发出单调的声音。
苏涧越似乎还看得见苏玉娆在门前站着的样子。尽管这是一种视线欺骗。苏涧越自嘲的笑笑。
自己在家里的地位是有多低啊。
哥哥倒还好,时常在书房里练着书法画作。哥哥会摸着自己的头安慰自己,这是你姐姐习惯了的方式,在家里,让着她点。她心里装着个长不大的孩子,这个孩子就是你姐姐自己,她只是看起来挺不讲道理的。
然后哥哥会递给苏涧越一些零食或是玩具。
苏涧越看着捧在手里的这些东西发呆。
时间一天接着一天。
姐姐还是喜欢用一副高傲的姿态训斥自己。
是因为苏涧越有次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花瓶,手上被陶瓷碎片划伤了几道。
创可贴是哥哥给的,苏玉娆愈发讨厌自己这个胡闹的弟弟。
关门的声音好像比上次更加大了点。
苏涧越看着窗外的花园,他也能看着天空的颜色不断发生变化。
喜怒哀乐,气候无常。
他想出去,想去找那个女孩。
女孩穿着过膝中长裙,亭子里环绕着悠然悠扬的琴声。
苏涧越速度加快了,他跑着。亭子的人对他有一种吸引力。
“我的口红用完了,你陪我去买一支吧。我弹琴给你听,你作为听众,要给我让我喜欢的东西作为费用。”女孩很直接,她伸出手。
苏涧越看着一袋巧克力眨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