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1 / 2)

萧矜看着眼前的人垂下眼眸, 密长的眼睫毛轻颤着,挂上了些许晶莹,泪滴从白嫩的脸上滑下来。

她模样也相当狼狈, 浑身都是泥土,洁白的衣裳染了墨迹, 耳朵到脖颈都是血滴, 唯一张脸还算干净。

她颤颤巍巍伸出手, 又不敢用太大的力道,按在萧矜左肋的伤口上,似想止血, 但没用一会儿手上就都是温热粘稠的血液,陆书瑾抖得厉害。

萧矜见她这畏缩的小模样, 心中泛起一阵阵的怜惜。

他先前不觉得自己有错, 将陆书瑾拉入这危险之中也是为了锻炼她, 他自小接受的家训便是如此。

宝剑锋从磨砺出,男儿郎自当练就在所有危险之中镇定行事,化险为夷的本事,方能够成就大事。

一些小磨小难, 小伤小痛对男子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如此才能一步步成长起来。

想是这么想的, 但他看到这副模样的陆书瑾, 心肠就硬不起来了, 觉得自己做错了,觉得陆书瑾不该承受这种磨炼, 小书呆子被吓坏了。

他一把抓住陆书瑾颤抖而冰凉的手,血液在两人掌间黏糊糊的“无妨,伤得不重, 你先上马车。”

说完他轻推了陆书瑾一下,力道压根不重,却差点将她推了个踉跄。

陆书瑾用手支撑了下马车,才慢慢往里爬。

马车周围全是尸体和鲜血,月光透过窗子隐隐洒进来,鞋底踩了血进去,整个马车里都是血脚印,看起来触目惊心,她情绪仍未有恢复,只是握紧了拳头把发抖的指尖掌心里。

随后萧矜举了灯盏探进来,车中顿时变得明亮,陆书瑾赶忙起身接下了灯盏,同时扶了他胳膊一把,萧矜就抓住她的手臂接力上了马车。

他行动还算自如,看起来并不像是受伤的样子,但坐下的时候他发出一声吃痛的低喘。

萧矜抬手便解上衣的盘扣,刚开两个就看见陆书瑾眼中含着泪双眉紧皱的盯着自己,面上的担忧和惊慌毫不掩饰,抱着灯盏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看起来真真可怜极了。

他心念一动,当即改了想法,痛吟一声说“我身上的伤口不小,动一下就痛,你来帮我。”

陆书瑾赶忙将灯盏搁在桌子上,爬去了对面的座椅,坐在萧矜的身边却又不敢靠得太近,鼻子里蹿进浓重的血腥味,她轻声问“需要我如何做”

“座下的暗屉里有药瓶,你把靠近左边暗格的蓝色瓶子和白布拿出来。”

陆书瑾蹲身去找,摸到暗屉拿出蓝色瓷瓶和白布拿出来放在灯盏边,抬眼去看萧矜。

萧矜眉毛轻动“再把我上衣脱了,现在必须先给伤口止血。”

陆书瑾目光落在萧矜那解了两颗的衣扣上,整个人动作顿了一下,但很快就伸手过去,专注盯着他的衣扣。

虽说这行为多少有些暧昧,但是萧矜受伤了,万事一切以处理他的伤势为重,陆书瑾完全没有其他的想法。

衣扣在她纤细的手指中被一个个解开,露出了里面雪白的里衣,只不过被血染了好大一片,看起来像极其艳丽的花朵。

外衣的衣扣全被解开,陆书瑾不敢大力,轻轻地捏着两边的衣襟往下掀。

她低着头,萧矜低眸就能看到她小巧的鼻尖和往下垂的睫毛,没有先前那动辄就脸红的旖旎,她此刻正高度专注认真,萧矜配合地将手臂抬起来,让她脱下了外衣。

陆书瑾看起来太可怜,须得让她做些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否则她会一直沉浸在恐惧的情绪之中,甚至此事会给她留下心理阴影。

萧矜让她参与进来,为的就是让她明白,这件事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可怕,不过是受了些伤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陆书瑾又将他的里衣脱下来,这下能看清楚了。

萧矜的身体尚有着少年的稚气,但臂膀呈现出漂亮的肌理轮廓,肤色是那种不晃眼不细嫩的白,但左肩胛,右小臂皆由细细的伤口,正往外渗血。

最严重的还是左肋那处,被割出了约莫一指长的刀口,血红的肉微微翻卷着,看起来狰狞血腥。

血还在往外流,染红了健壮的腰身。

“把药撒上去,在包起来就行。”萧矜说。

陆书瑾那漂亮的眼睫毛沾了水珠地颤着,听言就立刻拿来瓷瓶,打开之后里面是淡黄的粉末,一股子苦涩的药味扑鼻而来,想倒在手上,但见自己的手掌心都是血,且往伤口上抹的时候必然会扯动伤口,于是就拿着瓶口俯身过去,对着伤口小心地撒着药粉。

这药粉的药性显然很烈,刚撒上去的瞬间,萧矜腰腹顿时一抽,轻轻倒抽一口凉气,痛得不轻。

陆书瑾也被吓了一跳,手狠狠一抖,不敢再撒了。

萧矜咬牙挺着,硬是一声未哼,剧烈的疼痛过去后他见陆书瑾僵着不敢动,勾起个有气无力的笑,声音沙哑,缓缓说道“你,应该听说过我爹吧”

陆书瑾抬头去看他“萧将军,晏国无人不知。”

“我爹十二岁就随祖父去了边境,十五岁上战场,至今已有四十七,大半辈子都是在战场上杀敌。”萧矜微微仰头,目光神游,忆起往事,“我七岁那年,因为练武磕破了头,流了很多血,哭着闹着再也不肯拿剑,那日我爹便脱了上衣给我看,他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无一好处,有一条甚至从肩胛出划到腰际,贯穿整个背部。”

“这些伤都险些让他丧命,但他命硬,一次次活了下来。”萧矜道“我爹说,这些伤痕便是安宁盛世的勋章,任何一道伤都有其中的意义,才不算白白受伤。”

他一把握住陆书瑾的手,温柔的语气一转,多了几分板正的教训“手别抖,直接把药倒上去,要有男子汉该有的样子。”

陆书瑾不是男子汉,也拿不出男子汉该有的样子,她盯着萧矜看了半晌,撇了撇嘴,小心翼翼地将药粉细细撒在伤口上。

萧矜顿时抽一大口气,赶忙用咳嗽去掩饰,结果这么一咳又扯动了肋上的伤,疼得一抽一抽地,萧矜闭上了眼睛到底没忍住,咬牙暗骂道“狗娘养的,给小爷等着”

陆书瑾将药粉覆盖了伤口之后,便抻开白布,俯身上前用手臂虚虚地环住他的腰身,将白布一圈一圈地缠绕上去,裹住伤口。她实在没有别的心思,但每次靠近她的鼻尖都堪堪擦过萧矜的肩处,除了血腥味之外,还伴着萧矜身上一惯的香薰味道。

寂静的马车里半点杂音都无,她从皮肤上散发出来的热意几乎贴着脸颊,心脏的跳动声微弱传来,扑面都是少年独有的气息。

她红着耳朵在萧矜的指示下将伤口简单抱扎住,血往白布上渗了一小片之后就停止了,算是暂时止住。

萧矜笑了笑,说道“你看,这不好了吗,不过是小伤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陆书瑾也觉得神奇,她现在完全镇定下来,似乎是被萧矜的情绪带动影响,方才那从心底迸发的恐惧已然消失不见,身子也不再颤抖。

她又将萧矜身上其他细小的伤口上了药,这才帮他重新穿上了外衣。

刚处理完伤口,有人在外面敲了敲车壁,快下慢两下。

“我在。”萧矜应声。

紧接着车帘被撩开,季朔廷脸色极差地探身进来,一眼就看出萧矜受了伤,转头吩咐随从赶马启程,自己爬上了车厢“怎么回事”

萧矜自己将盘扣系上,表现得浑然不在意“能怎么回事,搁马车这儿蹲着呢。”

“是什么厉害人物”他着急忙慌地问,已是许久不见萧矜吃这样大的亏了。

“你见过的,吴成运,被我打跑了。”萧矜说“上回应当就是他在学堂里翻我的书,我先前见到他时,就觉得他眼神不对劲。”

“是不是”萧矜转头问陆书瑾。

陆书瑾想起那日早起去学堂,的确是吴成运翻萧矜的书,便点头回应。

她一直想不明白吴成运为何要翻那本艳情话本,但此刻好像不大适合询问,她在这马车里本身就是多余,季朔廷应该是有话要跟萧矜说的,但忌惮她在场,翻来覆去也只是问了萧矜的伤势。

萧矜嘴上说着伤得不重,表现得满不在乎,但实际上他的精神劲儿迅速流失,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连唇色都变得苍白,一安静下来眉眼就变得有气无力,只显出疲惫来。

季朔廷脱了自己的外衣给萧矜穿,剩下的路程谁都没说话,让萧矜闭目休息。

陆书瑾恍然转头,瞧见了萧矜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知道他正经受着伤口疼痛的苦大折磨,但他面容仍然平静,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呼吸平稳。

她心念一动,从怀中掏出帕子来,叠成方块,稍微起身探过去,用轻缓的力道去擦萧矜额头和鼻尖的汗珠。

萧矜的睁眼都显得懒怠,看了她一眼,露出个淡淡的笑。

季朔廷瞟了一眼,说道“再撑会儿,应当快到了。”

萧矜没应声,被伤痛折腾得不太想说话。

马车行入宽敞的大道之中,海舟学府这条路上没有夜市,家家户户俱已闭门,只余下街道上的灯亮着,马车匆匆行过之后,在学府门口停下。

学府宵禁,此时大门紧闭着,季朔廷亲自下去跑了一趟让人将门打开,马车往舍房而行。

陆书瑾原本以为会直接将萧矜给送去萧府,却没想到来了舍房,她撩开窗子往外看一眼,马车已经行入了舍房大院,停在门前。

季朔廷起身,刚想去碰萧矜的肩膀将他晃醒,陆书瑾却记得那处有伤,眼疾手快地将季朔廷的手拦下,然后摸到萧矜的手指,稍微用力捏了捏他的指头,喊道“萧矜,醒醒,到了。”

陆书瑾连喊了两声,萧矜才慢慢睁开眼睛,半敛着眸,往外看了一眼,这才慢慢起身往下走。

下去之后陆书瑾才发现舍房里的灯点着,里面似乎有人。

她站在门口往里看,果然看见有两人站在房中,一老一少,桌上摆着装满瓶瓶罐罐的药箱,显然是季朔廷请来的医师,比他们先到。

舍房本就小,那么多人都进去就拥挤了,萧矜进去前脚步停了停,转头看向陆书瑾,轻声叮嘱“你在门口等着,别乱走。”

他气息稍乱,说话已经没有平日里那种精神气儿,额头的汗擦了又出,似乎忍到了极限。

陆书瑾点头,留在了外面与其他随从待在一起,门一关上里面的声响是一点都听不见了,她就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双手抱着膝盖发呆。

萧矜方一进门,眉毛就紧紧拧起来,抬手开始脱衣,强撑了一路终于没忍住,骂道“娘的,好痛。”

季朔廷赶忙唤医师,“杜老先生,快给他看看伤。”

杜医师上了年岁,动作却利索,让徒弟帮忙解开萧矜腰上已经被血染红的白布,瞧了一眼便道“伤口深,须得缝合。”

“缝缝缝,动作快点。”萧矜催促道。

“你着什么急。”季朔廷训他一声,转头对杜医师道“先用药吧,直接上针他扛不住的。”

杜医师颔首,让徒弟去打水来,开始给萧矜清理伤口。

伤口上糊满了黄色粉末,与血肉黏在一起,看起来乱七八糟的,但好歹是将伤口暂时堵住了大半,止了血。

杜医师上手先将伤口上的药清洗干净,萧矜咬死了牙关,脖子涨得通红,青筋尽现,愣是没哼一声,洗出一盆盆的血水来。

擦去多余的水分和血,杜医师将红色的药膏往伤口上抹,这药稀少而金贵,但给萧矜用是没有半点省着的意思,一下就用了大罐糊在上头,约莫等了一刻钟的时间,伤痛几乎感觉不到了,萧矜恢复了些精神,说道“动手吧。”

杜医师拿出极细的针线,先用火炙烤之后,这才动手缝合萧矜的伤。

有镇痛药的加持,疼痛比方才小多了,萧矜低着头一言不发,眼看着自己被划开的左肋被一针一针缝上,擦尽了血又上了几层的药,最后裹上新的白布,才算是彻底处理好了伤。

杜医师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长松一口气说道“小少爷可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将军不在云城本就挂念你,若是知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怕是又要心疼。”

“无妨,我会注意的。”萧矜道“杜医师辛苦,这半夜的,劳烦你了。”

“尽老夫之责罢了。”杜医师摆摆手,提着药箱带徒弟出了舍房。

伤处理完,季朔廷一屁股坐在床边,拧着眉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到底怎么想的为了陆书瑾,值得”

“跟他有什么关系”萧矜瞥他一眼。

“怎么就跟他没关系了吴成运难道不是用他逼你出手若不是你这些日子与他走那么近,又如何露出破绽来”季朔廷道“辛苦藏了那么多年,就让他一下给逼出来了。”

萧矜许是受了伤,脑子也不大灵活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说道“这事儿跟陆书瑾没有关系,你别怪在他头上。”

季朔廷气笑了,“我是在怪他吗你看看你把别人害成什么样了,若不是你将他拉进来,他会遭遇这些事吗人家老老实实读书,安安分分科举,何以卷入这些旋涡。”

萧矜这下听明白了,季朔廷这是让他离陆书瑾远点,别把人家拖下水。

但他梗着脖子,不吱声,面上全是不乐意。

季朔廷又问“你问过人家的意愿了吗”

“问了,他愿意。”萧矜说。

“什么时候”

“昨晚,在床上。”萧矜说“我问他有没有怪我,他说不怪我。”

季朔廷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古怪,惊奇又疑惑地盯着萧矜看,仿佛不可置信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在床上”

萧矜睨他一眼,无奈说“昨夜我去他租的大院找他,下了大雨不便回府,就暂睡他那里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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