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茅草屋，单薄的被子，躺在王胜才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前几天淋了雨感染了风寒就卧床不起，身上倒是有几角碎银子，米缸里也还有几天的口粮，但这身子却是无力动弹了。

这是要死了吗？这是第几次了？不记得了。终于，又要死了吗？

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数不清了，记忆已经像浆糊一样搅和成一团。不去理它也就罢了，一旦去回想整理，就像发酵的隔夜菜一样，令人作呕。唯一比较熟悉的是这弥留之际的感觉是这么熟悉。

解脱。

这个灵魂附身在不同的人身上，体验者宿主的经历。一点一滴，一分一秒，没有遗漏丝毫。

除了没有自主性外，所有的感受都是真实的。这是世间最重的刑罚，将灵魂封印在活人的身体里，封印在悲剧人生里，眼看着宿主滑向人生的深渊而无能为力，无辜又无奈地体验人生的不甘。

忘记了来路，不知去处。

这个灵魂已经迷失了自己。

换一种角度，一切也都没什么好抱怨的了。鸟不能在水中畅游，鱼离开了水无法生存，夏虫见不到冰，丛林里的动物大部分都会成为其他个体的食物。把一切当作世界存在固有的底层逻辑，一切也就合理了。

迷失就迷失吧，何必找寻自己。轮回就轮回吧，也许这才时唯一的意义。

此间世界本如此。

下一世将是怎样的光景已经不敢奢望，依稀记得所有的记忆中生命后期都不得圆满，郁郁而终。来生也不过如此罢了，反而是即将的解脱让自己有点欣慰。

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后，王胜才结束了百味杂陈的一生。出生于富贵之家，虽然算不上锦衣玉食，但也是吃穿用度从不短缺。自己也有过人之姿，少时聪慧，也颇为勤奋，算命先生判为大富贵之相。可这就不知道怎么着，竟然一步步到了此番田地，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还被一场突如其来的伤寒给要了性命。

大抵如此吧，也就如此吧。生生世世，不都如此吗？王胜才这一世无非给那堆发酵的隔夜菜增加新的材料罢了。

没来得及缅怀王胜才，无名灵魂享受着片刻的宁静。新的人生又开启了，这次是一个女婴。家境本一般，温饱而已。两夫妻一直没有生养，到3多岁才得此一女，自是百般疼爱。平凡的生活，平凡的日子。成长，出嫁，柴米油盐酱醋茶，孝敬公公，顺从婆婆，相夫教子，期间也不乏一些狗屁倒灶的破事，但也算是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虽然是难得的顺当一生，但总觉得少了很多东西。隔壁村子的刘秀才跟自己约定终身后就没了音信，可他最终娶的女子无论相貌、才华、德行都比不上自己，如今已经随着秀才进京了。自己错过了什么吗？风烛残年的老人抚摸着一块小巧破缺的玉片，回忆着当年河边的约定。

来世，来世……

新的一生开始了，期初也是美好的。官宦之家第二子，在众心捧月中成长，少年时表现出在军事上的天赋，在老父亲的安排下进入了军队，可在一次操练中坏了腿，还破了相。反倒是家族之中人才辈出，自己则与各种资源再也无缘，从此郁郁寡欢，靠着家里的余荫勉强也过了一生，在最后阶段还算体面。

如此种种，种种如此，这个灵魂在这无间轮回，一世接一世，一幕又一幕。

日升月降，春去秋来。风起云涌，朝代更替。几千年的历史里，世界仿佛就应该那样，一村一落，春耕秋收，丰年喜灾年悲。

历史的巨轮缓慢又坚定。

东方的大村落迎来了血和火的洗礼，无名灵魂在之前也曾体验过刀与箭的战争。这次附身的是一个小地方势力的割据者，兵强马壮似乎可以有一番作为，但只是一个来回，就在枪与火的洗礼中，被洗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尘埃。

新的世界开启了，以血与火的方式。而无名幽灵在这场战争期间体验了三次人生，其中一次是在襁褓中被穿刺，一次则是在七岁时饿死。

或许襁褓中的婴儿对痛苦和人生没什么概念。那一刺反倒干净又爽落。但是作为依附在婴儿身上的迷失者而言，作为一个体验了诸多人生、有着健全的思维、以及清晰感受的灵魂，是真实体会到了那刺刀慢慢刺开皮肤，割开肚皮，然后是肠子，接着被对穿，再抽离。整个过程清晰而痛苦。血液流失，体温慢慢冰凉，思绪慢慢迟缓。迷失者能感受婴儿最后、最后的需求，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