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佛堂沿着官道行了近一个时辰, 队伍放慢了速度。
嗒嗒嗒,马蹄声靠近,杨仪正在闭目养神, 却听外头车壁上给轻敲了两下。
她微微歪头睁眼的功夫, 车帘被撩开。
薛放自马上俯身,掌心朝上向她招手示意。
杨仪凑近了过去“旅帅何事”
薛放道“前头是津口, 咱们顺路过去探一探。隋嬷嬷已经在这儿停了脚,然后还有狄小玉据说她病了。”
杨仪若有所思“知道了。”
“知道什么”薛放笑瞥了她一眼“你当她是你她那身子骨壮实的很,顶多受点罪不至于有大碍。”
说完之后, 薛放突然微怔“我是说、她比你可康健多了”不知何故,仍觉着这话有点儿不妥“罢了罢了。”没再多言, 十七郎拨转马头往前去了。
杨仪只以为这前去津口,自然可以顺便给狄小玉把把脉,谁知薛放这般说。
她起初也没听出什么不妥来,直到十七郎走了, 才咂摸出这句话的不妥之处。
津口巡检司。
隋子云并未换了服色, 依旧那身旧日的队正武官袍,领了几个人, 在衙门门口迎接薛放。
薛放跃下马来,打量着他“以前在我手下的时候都还没这么殷勤, 现在跟我平起平坐了,干吗又巴巴地跑出来行这份虚套”
隋子云道“官职是一回事,再怎么样, 你都是我的旅帅。”
薛放啧了声“才见面就搞这套, 怎么,想叫我在你这津口感动的掉泪”
隋子云一笑,看看停在后面的马车“听说杨先生先前为狄将军用药, 十分顺利。”
薛放回头看了眼,正好看到屠竹在扶着杨仪下车“嗯,这方面儿他从不叫人失望。”
隋子云道“旅帅对杨先生,是不是越来越亲近了。”
“这是什么话你怎么话里有话一样”薛放还挺警觉。
隋子云琢磨着“以前还叫一声先生或者杨先生,最近都不这么叫,只叫他。”
薛放无可辩驳,就只说道“总叫先生显得我多虚心好学似的。他也大不了我多少,或许未必比我大呢索性直呼其名倒也便宜些。”
隋子云便笑而不语,只扔下他,过去跟杨仪寒暄。
“你到底是来迎接我呢,还是迎接他”薛放扭头望着他的背影,呵斥“到底谁是你老上司”
隋子云置若罔闻,上前招呼杨仪。
杨仪微微垂首“子云哥哥。”
薛放耳尖听见,学着她的语调跟着念了句,哼道“还挺亲热。”
巡检司后院。
薛放被个丫头领着向内。
之前韩青在的时候,他没有家眷,府内除了做饭的一个妇人外,再没有别的女人。
狄小玉被扭送过来后,隋子云临时地去叫人找了个本地的小丫头来伺候。
这小丫头体态微胖,梳着双丫髻,一边走还不时地回头打量薛放。
薛放给她看的耐不住“我脸上有花,还是头上长角”
小丫头嗤地笑起来,却也不打怵,竟问“你这么年轻,又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是我们旅帅的上司呢”
薛放道“甘罗八岁还是丞相呢。人不可貌相知道不知道”
小丫头问“甘罗是谁”
薛放道“一个小屁孩子。”
“那人不可貌相是什么意思”
薛放惊讶“你认不认字”
“家里穷,我又是女孩儿,认字做什么。”
薛放沉吟“你在这儿一个月多少钱。”
“隋旅帅大方,给我二百钱。”
薛放道“二百钱够了,你去跟你们旅帅支点钱,请个教习师父多认认字读读书吧。”
小丫头不明白,显然也并不打算照他说的做“留着买米面吃食、给家里岂不好。”
薛放道“别只顾着吃嘴,脑袋里空着,就是案板上的猪。”
这句小丫头却懂了,委屈地“你、你骂我”
薛放道“骂你是为你好。你能听进去是你造化,听不进去是你没福。”
小丫头咕嘟着嘴“你这个人长的像是画里的美人,嘴却这样坏,哼。”
这时两人到了狄小玉的卧房,小丫头歪着头白着眼,把帘子掀起来“姑娘,那个薛旅帅到了。”
薛放才进门,就见狄小玉背对自己躺着。
他走到跟前,俯身向内看了眼,见她双眼紧闭,眼睫微微地抖。
薛放便抬脚,用靴子尖在狄小玉背上轻轻地踢了踢“起来了,跟我面前装什么”
门口的小丫头见状,吐了吐舌,心想原来这美人一样的旅帅不仅是对自己尖刻,对姑娘都这般一视同仁的粗暴,她突然就不觉着委屈了,偷偷抿嘴一笑。
床上狄小玉耐不住,一骨碌翻身坐起来,还赌气使性子的“你怎么来了我怎么回去”
薛放打量她脸上“胖了。脸圆了一圈。”
“什么”狄小玉惊慌失措,赶紧摸摸自己的脸“我饭都少吃,怎么会胖,你少胡说。”
薛放道“再少吃也没缺着你的,不然你哪有力气在这里跟我嚷嚷整天吃了就在这趴着,你是不是觉着你比外头那胖丫头瘦,所以拼命想压过她”
外间偷听的小丫头一跺脚,气的走了。
狄小玉拿手捶他,又愀然不乐地低下头“你还跟我说笑,十七哥,你不是不知道我爹把我送这儿,是想干什么吧。”
“干什么总归不是要害你,若说这天底下还有真心对你好的人,那就是狄将军,因为他是你爹你要不是有这么一个爹,早不知”说到这里,薛放良心发现,“罢了罢了,这儿也没委屈你了,隋嬷嬷是最会照顾人的,你何苦哭丧着脸。”
狄小玉被他说的眼圈发红“最近这都是怎么了,父亲生了病,青哥就那么没了,我又十七哥,我心里愁闷的很,你又怎么知道。”她捂着脸哭了起来。
薛放叹了口气,伸长手臂,蜻蜓点水地在她背上拍了拍“好了好了,要不怎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可再难念也得念啊,除非是死人才不用念,可好死不如赖活着,对吧”
虽然薛十七郎很不是个能够以言语解劝、抚慰人心的,但奇怪的是,狄小玉跟他说了一番后,感觉心里竟轻松了好些。
“十七哥,你自己回来的疯子呢还有杨先生”
薛放道“戚峰被绊住在泸江那边呢,杨易跟我一路。”
他往门外看了眼,琢磨“刚才我看隋嬷嬷鬼鬼祟祟,两个人不知道又要做什么,你说怪不怪,一个叫子云哥哥,一个叫什么冲之还是我没听清,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弄的这么暧昧不清的了。”
狄小玉也听得呆呆的“杨先生称呼嬷嬷是子云哥哥还好说,那个又是什么莫不是杨先生的小名或者字”
薛放道“多半。”忽然心里别扭“可我都还不知道的,怎么嬷嬷就知道了”
“隋嬷嬷可是个精明的人,我最讨厌他了,看人的时候总像是在打什么坏心眼,”狄小玉急忙下地“快去看看他们干什么,别又叫他算计了杨先生。”
两个人一拍即合,赶忙出了院子,抓了个士兵一打听,好像是去了巡检营。
薛放震惊“果真有内情,带杨易去巡检营做什么,总不会是叫他检阅这津口军威吧。”
路上的时候薛放曾跟杨仪说过狄小玉病倒,杨仪就以为是要她来看看,所以薛放才说小玉身体壮实不用看。
可他们都没想到,津口衙门确实有个人需要她给看看,而那位不是别人,也算是薛放照面过的“熟人”,正是昔日韩青的手下英虎。
原来自打那日劫囚不成,那些将士们返回津口,意气消沉。
尤其是英虎,他的右臂给薛十七郎震碎,已经完全不能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