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天下的形势，上层人的考量从来不会屈尊去了解下层人的想法。

而在中层的人却将一些真实的事情美化之后再转达给上层人，在中间层层加码，等到了真正需要决策人手里的东西，已经面目全非。

堆积到防线上的军队，仅仅几天的时间，便感觉到边境上的压力。

胡人三千的军队就像是狗皮膏药一样，在几个州县来回拉扯。

长安的卫军在长久的安乐之下，军制松散，在遇到敌军小股的挑衅时，便有一偏将受不了，率领下辖一千人出击，惨败而归。

这个消息被斥候带回，给幽州中军带了回去。

唐军五十二万人，由太子李诵遥领天下兵马大元帅之位，挂出征元帅职位。

如今在幽州坐镇的是曾经平定建中二年四边叛乱的老将浑瑊，挂副元帅的职位。

浑瑊今年生了一场大病，一度撑不下去，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垂怜，让他度过惊险。

没想到大病初愈便赶上了北朝南下。

“幽州边境……偏将汪涛率千余……溃败……汪涛被斩于马下……”

这几个字眼深深的刺痛了浑瑊，他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下脑中的怒火，对着其他人说道：“传本帅的军令，无论是谁，没有命令，私自出击者，军法从事！”

“诺！”

“都下去吧！”

随着众将领都退出去，一直守着的长子浑练急忙上前扶住浑瑊，拿出边上的盆子。

浑瑊的脸色突然间的难看了起来，张嘴便吐出一口鲜血。

随后脸色逐渐恢复苍白。

浑练慢慢的拍着他的背后，给他顺气。

“父亲，此间事了，咱便回乡吧！”

浑瑊推开盆子，不再看那腌臜之物，背靠着椅子，顺了几口气，他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在舆图的边上转了一圈，老态龙钟的身体撑着拐杖，每一步都充满了艰难。

微微挪动脚步伴随着老人沉重的心跳，在渐渐归拢。

“你看呐，大唐的天下，就在这小小的舆图上。”

“十五年前，李晟跟我平定了四边叛乱，那会儿林相在朝中顶住四方压力，李晟将军、我，还有无数的同僚在浴血奋战。”

“好不容易将这天下给重新夺了回来，没想到顷刻间大厦将倾就在眼前了。”

“大郎，”浑瑊伸出另一只手，微微颤抖着握紧了浑练的手，他像是嘱咐般说道：“大唐内乱已经耗尽了元气，如若我有不测，千万不要让敌人踏过幽州，否则，大唐就完了。”

“父亲！”浑练眼中含泪：“回家乡修养吧，您已经不理朝政十五年了，就算您不挂帅，朝堂诸公依旧能够选出挂帅的人选。”

浑瑊愣神，瞪着眼睛说道：“我受皇恩，如今天下危亡，怎能独善其身？”

“想当初我投身戎马，就能成为郭子仪大将军的帐下兵，如今想来，这戎马倥偬间，岂不全是得了当年的福，没有郭子仪大将军的面提耳命，哪有我今日的地位？”

“从行伍中来，回到行伍中去，这就是我辈的宿命。”

“若是李晟将军还在，恐怕也会认同我这番话的。”

说到这里，浑瑊微微有些萧瑟，当年一起奋战的弟兄们，如今回首看去，除了自己拖着一副残躯苟活着，再也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兄弟。

“阿耶，朝堂上的风声不好，您得提防，不可成为第二个哥舒大夫。”浑练小声的说道。

浑瑊脸上皱巴巴的老皮微微舒展了下，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大郎，你还是不了解我，不，你是不了解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