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海棠花底东风恶(1 / 2)

“胡婉妃。你可知罪?”

天牢中,坐在枯草上的婉妃抬起头,她脱簪素衣,没有了胭脂水粉,却仍然是梨花容颜。她看了舒良娣良久,才缓缓开口道,“舒良娣,皇太孙回来了吗?”

舒良娣听罢冷笑不言语,只命人打开牢房,轻轻步入。

胡婉妃起身跪在舒良娣的面前,泪水蜿蜒而下。

“舒良娣,我自知手段没你高明。我也承认我不该觊觎不属于我的东西,皇上只有一个,那便是你儿子,皇太后也只有一个,那便是你。”

舒良娣低头看着她的明眸,杏眼含露,再加上面若秋月的容颜,回眸一笑百媚生,她用这张脸牢牢地抓住了先皇的心,这是何等美艳的女子。

“我自知难逃一死,请良娣放了我的如意,他才刚会走路。他甚么都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是何等无辜。”舒良娣面若冰霜道,“只是没你这一出,他还是李家的王,现在…我放他一条命,你背后的人也不会放的。”舒良娣目光凛冽,摇头叹道。

“胡。婉。妃。”胡婉妃一字一句地吐出自己的封号;她开始回忆起来,她的目光变得清亮,将回忆从苦涩的后宫生活中剥离出来,沉浸在自己辉煌的荣耀中,感慨万千。“我能从宫女一步步爬到妃,斗败了羽昭仪,梅贵嫔,同你合掌六宫大权,还为先皇诞下皇子,真是好长的路啊。”

“我本不是宫女,是当年齐王献给先皇的六位家人子之一。我是里头容颜最丽的,其余五位资质平平,被先皇后派出去嫁人了。但家人子的生活并不容易,我为羽昭仪所害,污蔑我偷了她一枚皇上赏的玉佩,被贬为宫人。奈何我容颜丽质难自弃…与先帝有缘…”

“婉姨娘确实容颜姣姣,如临水照花。”舒良娣低头继续倾听。

“被先皇临幸,”胡婉妃一丝苦笑道,“说到底这还有些许那个害我的羽昭仪的功劳呢,一朝越级初封美人,然后贵嫔,淑媛,昭仪,最后诞下如意后封妃。”

“很长的路啊。”外面的阳光从牢房的天窗射进来,照在舒良娣脸上,舒良娣抬手遮日。

“是啊。哪里比得上良娣,一步登为太子正妃。”胡婉妃苦笑,抬头望向良娣,眼中是无尽的羡慕和不甘。“一步成正妃,然后是皇后,怕是难于上青天的蜀州栈道都没那么登天。”

胡婉妃复而继续道,“我父亲是齐王的一位门客,祖上是当年和圣祖一起开创天下的将军,可惜子孙无德,家道中落。母亲是渔阳郡太守郑家的二小姐…好想回一次渔阳,还想看看那里水秀山青,带如意一起看看。”

“还有呢。”舒良娣不让她伤感回忆。

“我有一位长姐,胡离鸾,她在天京,姐夫是郎中令董醇。”胡婉妃泪水落下,啪嗒啪嗒地落在窂中的枯草上。

“胡韵令,你还有欺瞒的吗?”见胡婉妃不说话了,舒良娣最后问道。

“有。”胡婉妃缓缓站起身,直面舒良娣正言道,“我见先皇痛失太子,寄希望于太孙身上,但太孙不得志,屡屡惹先皇生气。这时如意出生了,我便起了李代桃僵的不忠之心。我谋害先皇,暗争皇权,通敌叛国,伤我大周江山,废我九州社稷,请良娣赐罪。”

外头的晨光流转在胡婉妃的身上,却显得这带雨的梨花容颜更加清丽。

“这三条,条条都是死罪啊。”舒良娣按住自己的心,用无比沉静的声音说道。

“还有一事,请良娣务必听我一言。”胡婉妃忽而重重地跪下,跪在扎人的枯草上,双膝前的裙摆被染上了嘤嘤红点,“请良娣饶如意一命,为如意赐姓。”

“赐姓?”良娣疑惑道,“异姓不封王,无功不封侯。赐了姓便不能封王了,你可想好了?”

“封王?”胡婉妃苦笑,“良娣真会说笑,命都没了,还要甚么王?或许是我家如意无福,做不了王,连个闲散的宗室子弟的命都没有。”

“赐姓简单。姓郑如何?你母家。”良娣道。

“谢良娣。”胡婉妃颔首谢恩。

“冬芽。”舒良娣唤道。

“在。”一名侍女进来,手上捧着笔墨,呈到胡婉妃跟前。后面的宫女鱼贯而入,设案铺纸,提笔蘸墨,众人将小小的牢房挤得满满的。

“写吧。”

胡婉妃深吸一口气,跪在案前,提笔后行云流水到:臣妾胡氏,不矜上德,六行无备,谋害天子,暗争皇权,朋扇朝党,通敌叛国,安得面天下人?但求一死以明正典刑,为周大计。

楚州的墨香盘旋在小小的牢房中。

在众侍女撤去后,舒良娣唤来了天牢的牢头,道,“这里有毒酒一杯,白绫一条,匕首一把,我留你一个尊严。”

盘子里三样东西,样样不是简单的。胡婉妃径直走到了牢头前,取了毒酒。

晶莹明澈的酒在水晶杯中闪着金光,“这是琥珀鸩的毒,琥珀鸩是齐国的禽鸟。”舒良娣说道。

“谢良娣让我死得毫无痛苦。”胡婉妃说罢便掩面饮下。

“冬芽,把胡氏的认罪书收好,燕王来了,势必要看的。”舒良娣想快些走出牢房,但她的裙尾沾上了不少枯草,她走在前,好让宫女们帮她处理掉裙上的枯草。

“是,奴婢遵旨。”冬芽颔首道,“舒将军和世子在外面求见。”

“在天牢外面?”

“是。”

“一定是有甚么不得了的事情,哥哥亲自来。”舒良娣暗自说道。

正说着,前面两个身影徐徐靠近。

“哥哥说的没错,确实是齐王和那个郎中令。”舒良娣对大个儿的那个身影说道,“人拿了吗?”

“郎中令跑了,可家人亲眷都被末将扣下了。”舒将军舒显恭恭敬敬道。

“好。即扣了他家人亲眷,也不怕他闹到天上去。”舒良娣转身侧向那个瘦小的身影,问道,“恭儿,你怎么在这儿?”

“母亲。”献恭作揖后,一脸高兴道,“燕王到天京城外了。”

“这么快。”舒良娣听后不由大喜,喜过后又不免忧虑一番。

“是!燕王接到您的密旨,率了一小队人日夜兼程地赶过来了,只是燕国的大军还没有到!”

“不要紧。”舒良娣神色稍缓,道,“燕王既然敢只身前来,就不怕他的大军不来。”思忖后又道,“我在东宫正殿见他。你去城外亲自迎他。哥哥,可以准备发丧了。”

“是。”二人作揖颔首道。

大周自圣祖始国祚仅一百余载,传帝八代。昔年九州为蛮族西夏所蹂-躏,西夏末年,西夏哀帝昏庸无能,宦臣弄权,导致民不聊生,九州百废。大周开国皇帝周孝圣祖受天命为民聚义,创立帝业,而他的弟弟李成蹊一直陪伴左右,走南闯北,创下一个大周江山。待天下已定,九州归一后,被封为了燕王,封地在九州北面的燕国。如今的燕王李思慎便是这位李成蹊的后代。

燕王李思慎步履矫健,神采奕奕,带着一队人马飞一般地走入东宫,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已年逾五十。

献恭在燕王前头小步快走,“燕王请。”他低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燕王被请进了东宫正殿,其余的随从被留在正殿外的院里。

燕王身后一位白衣少年抬脚就要进,献恭手快,拦住了他。

“让他进来。”燕王沉稳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舒良娣从椅子上起身,对献恭使了一下眼色,献恭只得放行,白衣少年自觉胜利,轻蔑地向献恭瞥了一眼,悦然进殿。

舒良娣站立在殿内,惴惴不安,仔细端详着这位可以说是他皇兄的燕王。阳光从燕王身后的正门涌进,燕王的脸在阴影下昏暗不明,但可以看见岁月和沙场在他的脸上留下的痕迹,煤灰色的头发已经稀疏,用一根白玉搔头绾成高高的发髻,髥须斑白,不怒而威,身着一身戎甲,这种戎甲在天京不常见。身后的少年手持一把长剑,剑柄上系着长长的红流苏,腰间一把匕首,身后一根马鞭,风度翩翩。

“请燕王恕舒湘月死罪。”舒良娣一见面就跪下说道。

“良娣这是做甚么。”燕王被吓到了,赶忙扶起良娣道,“良娣快快请起,你是皇太孙的母亲,未来的太后,怎可跪我,要我恕罪?”

“有燕王这样一句话,湘月死而无憾了。”舒良娣起身掩面而泣道,“湘月冒用上谕,只求燕王来京为湘月和皇太孙做主。”

“皇叔…真的吗?”燕王的语气平和道。

“是。”舒良娣拭泪道,“先皇为婉妃胡氏所害。湘月愚钝,不曾有所发觉,等胡氏奸计败露已经过去三天了。好在如今胡氏已经伏法,却不想认罪画押后被她找了见机,自裁了。是湘月的不是。”

“我与皇叔同年,我得天佑尚在人世,皇叔却丢下我先走了!昔年思帝的封疆大典上我们叔侄何等风光,可是现在!哎!”燕王说道伤心处,不禁痛哭起来。

“燕王莫伤心,好在胡氏也随了先皇去了,到了地府也有她好受的。”舒良娣安慰道。

燕王的神色稍稍好转,又颇感歉然,道,“既然已经画押了,就无所谓人怎样了。那些个宫女内监,还在吗?”

“在。湘月知道皇叔会问这些,早已命御林军押了来,此刻人已在东宫院内,燕王即可召见。”舒良娣不卑不亢道,“燕王请坐。冬芽,上茶。”

“传。”燕王道。

“恭儿,传。”

“是。”献恭颔首道。

不一会儿一群宫女内监被带到殿内,乌压压地跪了一地,个个在啜泣,低头不敢看上面的良娣和燕王。

“恭儿,你先下去吧。”

“是。”

“谁是水烟宫的掌事内监?”燕王接过冬芽的茶,开口问道。

“回良娣燕王,掌事内监已在窂中自裁。”一位老妇人说,看岁数像是宫里头的嬷嬷。

“那你是谁?”茶杯开合的声音清脆悦耳。

“奴婢是水烟宫掌事姑姑。奴婢叩见良娣,叩见燕王,求良娣和燕王饶奴婢一死。”这位掌事姑姑向良娣燕王扣头说道,言辞恳切,寄予了她最后的希望。

“说,你所犯何罪?”银针般的的茶叶在杯子里沉浮,这是青州平陵郡出产的雨前青茗,由平陵郡郡守上供,入口清爽,还有一丝甜味。每年的清明雨前,由采茶妹上山采茶,只采半寸长的嫩叶。

“胡婉妃谋害先皇,秘不发丧,企图立十六皇子李如意为帝。”掌事姑姑说道。

燕王眉头微蹙,道,“这是胡氏的罪,你的呢?”

“奴婢…奴婢…是同谋…”掌事姑姑结巴道。此话一出便是死罪难逃。“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服侍婉妃,婉妃的命令,奴婢不敢不从啊!请燕王明查!”

“这里,可有皇叔的贴身内监?”燕王不理睬那个掌事姑姑的求饶,问道。

“奴才小卓子,是先皇的贴身近侍。奴才的师父是张公公,先皇被婉妃娘娘害死时,我师父和其他一干人等被胡婉妃扔进了井里。”人群中一个颤抖的声音说道。

“是这样的。”舒良娣在一旁补充道,“湘月到时,确实是在水烟宫的后井中发现了几具溺毙的尸体,死状凄惨,不忍细看。”

“溺毙的都是皇叔的人?”

“是。”

“那你怎么还在这儿?”

在燕王的威严下,小卓子战战兢兢地不敢回话。

“这还用问?怕死呗!”燕王身后的白衣少年插嘴道,他的欢快给殿内注入了一点生气,但很快归于平静。

“婉妃是用了甚么手段杀害了先皇?”燕王瞥了一眼身后的白衣少年后问道。

“回燕王,出事前几日先皇身体就有所不适,每日饮的鹿血的量也在增加,后来又服用了庸王敬献的人参丸,听说那人参丸是庸王从蓬莱国求来的,一共才三盒,统统献给了先皇。”小卓子回道。

“蓬莱国是先秦时期秦庄王赐给女娲后人的地方,那里的人个个长寿,从那里求药似乎也没有甚么不妥啊。”舒良娣颔首道。

“庸王为何会敬献人参丸给皇叔?”燕王心中闪过一丝疑虑,转身向良娣问道。

“燕王有所不知,庸王不满自己的封地过小,想求先皇将庸国边上的泗水郡赐给他。为讨先皇欢心,寻了好些个奇珍敬献呢,先皇每日饮的鹿血的金钱银斑鹿,也是他敬献的。”舒良娣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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