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面桃花相映红(1 / 2)

第三日的早上,太后陪承景上完朝后没有去交泰殿论军机,而是直径回了长乐宫照顾献恭。

幽暗的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从窗户纸透进来的光,虚弱而清冷。屋子里的地笼全部烧着,弥散着一股药味。因为献恭的病,太后不敢烧香料,只在地笼里扔了些许药材,故而整个殿内都是浓浓的药香。献恭还是如同第一日那般躺在贵妃榻上,太后不敢把他挪回自己的屋子,她要亲自照顾这个孩子。

太后轻轻地坐到献恭的身边,用手扶了扶他的额头,还是烫,身上却汗津津的。献恭还在烧着,但比起前日,已经好多了。即便这样,太后还是不敢让书颜进来了,怕书颜也会被沾染了。

太后叹了口气,从冬芽的手中接过湿毛巾,细细地擦着儿子的额头,手上的金钏玉镯发出清脆的声音。

太后换了一块湿帕子,轻轻地放在献恭的额头上,此时的献恭睡得迷迷糊糊的,只感觉头上凉凉的,便轻轻开口道,“母后…”

“母后在呢。”太后见儿子开口,心情豁然明朗,柔声回道。

仿佛是听见了这一声,献恭慢慢地睁开眼睛,淡淡地笑,道,“药好苦。”

太后轻轻往献恭处靠了靠,笑道,“苦也要喝,病好了才能不喝。”

献恭的脸烧得红红的,道,“喝完药后我能要颗颜姐姐的松子糖吗?母后都不给我。”献恭说完后微微嘟起了嘴。

太后心头一笑,哪里是不给你,分明是不敢给你,怕糖败了牙;嘴上却柔声道,“好好好,都给你,把颜儿的糖都给恭儿!”忽而却又笑道,“吃了药又吃了糖,要不要我差人去璇玑阁拿两本浑书给你瞧瞧!”

献恭一笑,眨着眼睛,悠悠道,“母后还说我,也不看看那起子浑书都是谁的?”

太后自己也在贵妃榻上躺下,躺在献恭的身边,把儿子搂在自己的怀中;她能感到献恭还烧得烫烫的身体,他的脑袋压在自己手臂里的沉重。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抱过献恭了,至于承景,是更久。

太后在献恭的耳畔柔声道,“告诉母后,怎么会和你颜姐姐看那些浑书?告诉母后,母后不生气。”

“嗯。”献恭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仍然是淡淡柔柔的笑,道,“璇玑阁里头的都是好书,所以锁着,那些浑书都锁在璇玑阁的柜子里,自然是好书中的好书。”

“是。”太后粲然笑道,“都是好书。”

献恭嘴角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声音却轻轻的,道,“母后还没告诉恭儿那起子浑书都是谁的。”

太后莞尔一笑,笑中又带着点羞涩,道,“是父皇的。”

“父皇?”献恭茫然地重复道,忽而又伸出手来碰碰母后的脸,仿佛是在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为何是父皇的?”

太后赶忙拉住献恭的手,把手重新盖进被窝里,生怕献恭又着凉了,道,“真是你父皇的。恭儿累了,先睡吧。等睡醒了乖乖吃了药后母后再告诉你。现下先不告诉恭儿。”

“好。”献恭乖乖地说道,“颜姐姐呢?”

“颜姐姐在陪悠然姐姐呢,等你病好了,带着庄王找两个姐姐玩好不好?”太后轻声哄他。

“好。维正呢?”

“皇甫维正啊,他早游学去了。”太后笑道,“睡吧。”

“好。”说睡就睡,献恭的眼睛开始闭起来。

太后的手轻轻地拍着献恭,又柔声道,“睡吧,母后在这里。乖乖睡,不要怕。睡醒了,母后还在这里,不会走的。恭儿待会儿一睁眼看见的,还是母后。”

太后看着怀中的献恭,他和承景长得很像,都很像自己的丈夫,孝愍帝。但献恭的轮廓又像他的生母,枚儿。枚儿是自己的陪嫁侍女,从小服侍自己,亲如姐妹。自己从来没想过自己与枚儿最后的联系会是小小的献恭;而自己的丈夫,在给了自己两个孩子后就走了。他只有这两个孩子,他再也不会和别的女人有孩子了,没人会再来威胁到这两个孩子的继承权。可自己只有这两个孩子,这究竟是福还是祸?

“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说甚么呢?”

太后的思绪飘回自己做良娣时丈夫还在的时候。那是一个有如奇迹一般的春天,说那时是自己的荣极也没错。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舒湘月记得,那天的春天,九重城的桃花开了一树又一树的繁华,整个东宫都是云蒸霞蔚,风吹过落英缤纷,远远望去绯红一片。才新婚半年的她坐在四四方方的庭院里,头上是无尘的碧宇,抬眼望去都是娇嫩得如婴孩儿脸般的桃花,绯色如云的桃花遮蔽了四四方方的天空,花开满庭。

独坐庭中的她一点儿都不觉得幽闭,她反而欢喜这样缭绕的花云,落满花瓣的青石阶,呼吸着被桃花浸润得香甜的空气,一切都那么干净和繁华。

“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一声温柔的男声。

“说甚么呢?”

她从眼前的书中抬起头,头上细细的银流苏哗哗作响。湘月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的身后飘了一阵的花雨。他头戴盘龙金冠,身上穿着明黄的魑龙袍,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龙涎香,腰间挂着一枚同心结和她亲手绣的鸳鸯戏水的荷包。

“甚么好东西?”舒湘月放下手中论语,狐疑地接过男子的包裹。包裹包得严严实实的,一层又一层。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最后一层,西厢记三个字映入眼帘。

“这是甚么劳什子?”湘月脸色一红,将书塞回男子的手里,娇羞地埋怨道。

“找了样好东西,特地拿来给你瞧瞧。”男子蹲下身,把书捧到湘月的面前,坏笑道,眼中却满是怜爱。

“甚么好东西?你能有甚么好东西?”湘月怪道,手却接过男子手中的书,不自主地开始乱翻,绯红的花瓣被风吹落在了书页上,湘月轻轻一吹,花瓣又落在了她的雪纱留仙裙和绣花锦鞋上。

“怎么不是好东西呀?”男子的手停在书的一页里,指着上面的字坏笑道,“‘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看这桃花开得这么好,咋们又坐在这花荫下,不就是花阴寂寂春吗?”

湘月的脸唰得一下红了,就像头上的花云一般,她又好气又好笑,却故作正经道,“你来取笑我,我去告诉母后!”

男子听到湘月说要告状,立刻拉着湘月的衣袖,赔笑道,“别去。我哪儿敢笑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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