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那些波澜壮阔下(二)(1 / 2)

仍念雪 爱的解是你 13526 字 10个月前

西域就已是大战一触即。

两文一武三名西域官员走在城头上,位置靠近相比外墙稍矮城墙一侧,因为城外不断有妖族小股游骑呼啸而过,少则三十多则两百,时不时骑射一拨,不至于对守城士卒造成杀伤,其实就跟来这座城下观光赏景差不多,充满了浓重的挑衅意味。

三人中唯一的老者,身穿正三品紫袍文官公服,绣孔雀官补子,刚才就有几根凌厉箭矢从老人头顶掠过,老人笑道:“恶客临门啊,这么喜欢在别人家门口往里丢鞋子,回头要是逮着机会……”

说到这里,老人停顿了一下,转头笑眯眯望向那个在武官袍子外披挂甲胄的年轻人,“沈将军,本官能有这么个机会吗?”

这个老人便是西域官阶最高的文官,西域布政使陈嘉,而老人身边的文衫幕僚就是兴城城牧曹先云。

当兴城察觉到程润生大军的攻城意图后,布政司有过一场通宵达旦的激烈争执,对于是守是撤,演变出两个尖锐对立的阵营,年纪大一些的西域官员,都主张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妨直接放弃兴城,在北府军的护送下前往甘州城,只要人还活着,西域军政运转就不会出问题。而年轻一辈的官员,无论是将种门庭出身,还是外地赴北的中原士子,都强烈要求死守兴城,为北府军争取一战定西域的绝好战机。原本这场吵架只要两个人达成一致,也就不至于愈演愈烈,但问题就在于老成持重的布政使陈嘉,竟然出人意料支持守城到底,而在西域流民中威望几乎比年轻藩王还要高出一大截的曹先云,则截然相反,建议把布政司转移到甘州城,如此一来,双方僵持不下。

然后新任西域将军就在这种时刻进入了兴城。

沈轻舟伸手轻轻按在粗粝的城墙上,没有大放阙词,更没有拍胸脯跟陈嘉保证什么。

脚下这座大秦王朝用以控扼广袤西域的古军镇,作为如今最靠近盛州的西域第一大军镇,这点城墙就是个摆设,虽然被纳入北境道版图后紧急加固,但仍是让见惯了精灵族雄城的沈轻舟感到可笑,这位带着几百骑赶赴此地的年轻西域将军,暂时在城牧府临近一座宅子履行职责,但偌大一座疆域堪比整个北境的西域,真正可供沈轻舟调兵遣将的,屈指可数,比如当今西域最具威慑力的战力,三万北府军,就直辖于都护府,主将田衡和两位副将伏小平和董文标,没有哪个是他能使唤得动的,沈轻舟如果敢插手北府军的具体升降,恐怕西域将军也就做到头了。甘州天河掖城三镇兵马的将校士卒,沈轻舟从头到尾就没一个认识的,现在他手头就只有兴城内的四千私兵,和曹先云笼络起来的万余流民青壮可供驱使,虽说单兵作战还不错,守城也勉强凑合,但放到大型战场上厮杀,沈轻舟不知道除了给程润生送军功还能干什么。

所以他这个立志要在西域一展宏图的西域将军,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不如,他当下是连个像样的灶台都没有。

沈轻舟走到外墙附近,望着一股妖族游骑疾驰而去的飞扬尘土,轻声道:“布政使大人要死守,是觉得这一退,西域就从均势变成了全无主动权可言的劣势,牵一而动全身,导致西域跟西州的联系被撕裂出一个大口子,妖族各个军镇和雍常卿的中线就可以源源不断运兵至此,从而会连累整个盛州布局。曹城牧要撤退,是担心北府军落入陷阱,在兴城外跟程润生大军拼得元气大伤,一旦北府军失去牵制妖族西线大军的作用……”

曹先云很不客气地打断沈轻舟言语,“我虽然称不上熟谙兵事,但是也知道程润生能够隐忍至今,肯定是要打场一锤定音的大战,兴城就是诱饵,我甚至可以肯定程润生大军攻打兴城,起先不会太过迅猛,只会一点一点诱使且迫使北府军增加兵力,直到三万北府军全部陷入泥潭。而且我不是主张兴城不守,而是布政司官员全部退到甘城,兴城仍然有我和那一万四千人死守到底。如此一来,北府军可攻可退,不至于深陷泥潭出不来。”

这两天满肚子火气的陈嘉冷哼道:别说西域,差不多整个北境都晓得在湛王心中,你曹先云一个人就抵得上整座西域布政司!”

曹先云皱眉道:“那就跟负责护送的北府军说,我曹先云也会撤往甘州城。”

陈嘉气笑道:“你当伏小平董文标那些能够当上将军的家伙是傻子啊,个个都是精着呢!我陈嘉死了还好说,你曹先云要是死在兴城,死在伏小平董文标两个堂堂北府军副将的眼皮子底下,他们还想不想在北境边军中攀爬了?!”

沈轻舟笑着打断两人的争执,“善用兵者,不虑胜先虑败,这的确是兵书上的金玉良言。”

说实话陈嘉很好奇这个精灵族的年轻王爷,按照沈轻舟在精灵族一连串战事中展露出来的脾性,不是一个会计较一时一地得失的将军,恰恰相反,总体兵力劣势的沈轻舟最擅长大范围长途奔袭,始终让自己在局部战场上占据优势兵力,让整条打成筛子的东线焦头烂额,打得人族几支精军都风声鹤唳了,最后连出城救援的勇气都没有了,就怕又是自己主动撞入圈套,然后被沈轻舟在歼灭所有罗政东线的主力野战军后,一座座城池关隘都彻底失去联系,形同虚设。陈嘉原本以为沈轻舟来到兴城后,会支持曹先云和那帮一心求稳的文官幕僚,私下思量,陈嘉也担心这是年纪轻轻的沈轻舟急于在西域树立威望,要拿兴城攻守战来给自己积攒军功。

陈嘉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再藏藏掖掖,直截了当问道:“沈将军有几分把握,能不能给本官透个底?”

沈轻舟望向远处的妖族大营,“如果兴城只是兴城,一切变数只在兴城内外,不受外界干涉,双方兵马就是明面上这些人,那我只有一成把握,让西域局势变得更好。”

曹先云苦笑着不言语。

沈轻舟继续道:“西域的情形跟我当初所在的精灵族不同,在那里,看似城池众多关隘重重,但都是死的,如同棋盘上落子生根就不动了,人族朝廷的岭南军武将都走了条死胡同,好像没有城池就没有了魂魄一般,在西域,很不一样,这里是注定只能由骑军决定胜负走势的战场,北府另外三城兵马会是个小变数,被程润生隐藏起来的后手是个大变数,同样是远水救近火,关键就看到时候谁进入战场增援己方的时机更为恰当。”

沈轻舟手指向东面,比程润生大军的军营还要更东面,“真正的变数,其实握在我们北境手里,盛州只要有一万骑军奔赴流州,都不用是缺月铁骑,也不用是曹文诏的雁门重骑,只要是最普通的盛州边关骑军,就足够。”

陈嘉摇头道:“虽然本官主张死守兴城,可是也清楚兴城的存亡,是等不到盛州骑军闻讯赶来的,咱们只能靠兴城一万四千人和城外三万北府军,最多加上三座城池临时抽掉出来的万余骑军。”

沈轻舟哈哈笑道:“反正已经是死守兴城的境地了,咱们多点念想也不是坏事。”

沈轻舟转头对忧心忡忡的曹先云微笑道:“为了安抚人心,不至于一战即溃,本将要劳烦城牧大人与那些流民青壮来一次‘谎报军情’,就说北境边关铁骑正在赶来的路上,只要兴城坚守五天不被破城,这北府就要连一个妖怪蛮子都没有立足之地了。”

曹先云的脸色有些怒容。

沈轻舟故意视而不见,笑问道:“怎么,城牧大人于心不忍?觉得有违本心?其实换个角度去想,就简单了,既然不管有无盛州援军都要死守城池,士气高涨总比士气低落要少死很多人。城牧大人总不希望兴城一两天就被攻入,四处溃散的一万四千人,经得起杀红眼的妖族大军几次手起刀落?城牧大人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可能对兵事不太了解,死人最多最快的战场,往往不是攻城期间,不是骑军对撞或者是骑军破步阵,而是破城后的屠城,是在野外的追杀溃兵。”

沈轻舟问了两个问题,“沈将军愿意与兴城一起死战到底?当真愿意死在这北府军镇?”

沈轻舟好像有避重就轻的嫌疑,语气平淡道:“我来北府,是以西域将军的身份来打胜仗的。我不怕死,但我同时也很惜命。”

曹先云告辞离去。

沈轻舟笑了笑,不以为意。

陈嘉没有跟随曹先云一起走下城头,叹气道:“沈将军应该看得出来,曹城牧已经把北府把兴城当作他的家了,为何还要在他伤口上撒盐。而且以曹城牧的性情,一旦对谁生出不好印象,恐怕一辈子都很难改观。沈将军在西域也不是做一锤子买卖,是要在里建功立业的,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跟陈锡亮交恶?”

沈轻舟伸手在墙体微烫的箭垛上滑过,答非所问道:“北府给都护府传去的谍报,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我是在赌都护府有这么一个洞察先机的人物……总之,这次西域要么输的一干二净,要么赚个盆满钵盈。”

陈嘉感慨道:“只要再给我半年时间,在西域南线打造出一条粗糙的烽燧体系,就不至于这么被动了,可惜时不待我啊!”

沈轻舟眼神复杂,没有人知道这个一上任就接手烫手山芋的西域将军,到底在盘算什么。

驻地在兴城以南的北府军大营,跟怨气横生暗流涌动的妖族大军不同,跟兴城的犹豫不决也不同。

从上到下,整支北府军就没有什么杂念,

披甲老人坐在一处小土坡上,伏小平和董文标各自牵马站在不远处,相貌凶神恶煞的疤脸儿轻声问道:“看情形,妖怪蛮子明天就要动手了。这仗咱们打肯定是要打,但是怎么个打法,老伏,你有没有章法?”

伏小平听到董文标的询问后,这个在人品方面一直毁誉参半的北府军副将没好气道:“章法?三万北府军全是骑军,不就是骑对骑和骑对步两样?还能打出啥花样?那个程润生摆明了是拿兴城当鱼饵,钓咱们北府军这条大鱼,那咱们咬钩就是,不过要把这个渔翁都给扯下水,告诉他们火中取栗没那么轻松,很容易变成玩火自焚的。”

董文标嘿嘿笑道:“我们伏副将也有紧张的时候啊,搁在以前,你说起如何用兵那都是头头是道,恨不得连每一标骑军都给用到刀刃上,我要不打断的话,你能一口气不带喘地说上个把时辰。”

伏小平脸色阴沉,没有反驳。

董文标凑过去悄悄问道:“是担心挡不住彭戈?”

伏小平摇头,“双方加在一起差不多十五万兵力,如此巨大的战场,一个武评大宗师没那么重要,对这支妖族西线大军没有言权的彭戈,即便参战,他虽然能够一定程度影响战局,但不能真正决定战局。”

董文标白眼道:“那你担心什么?妖族边关骑军什么鸟样,你又不是不知道,除非是程润生以重甲步卒作为中军,往死里布置拒马阵,然后把所有骑军放置在两翼,用这种最死板的缩头乌龟战术对付北府军,咱们才会没什么下嘴的机会。”

伏小平仍是摇头,“这么个妖族随便拎出个平庸将领都会生搬硬套的打法,那就不是程润生了。”

董文标也有些烦躁,突然想起一件事,好奇问道:“那姓沈的西域将军说要咱们给他留五千精军,不管什么局面都不许动用,有啥门道?真答应他?”

伏小平无奈道:“反正将军已经答应,你照办就得了。”

长久的沉默。

董文标突然笑道:“老伏,没想到兴城那一大帮文官老爷到头来一个都没去甘州,你说这天底下,是不是只有咱们北境才有这等光景?不过真不是我董文标没良心啊,只要一想到这帮舞文弄墨的官老爷,有可能出现在城头学咱们弯弓射箭啥的,就挺想笑的。”

伏小平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

董文标下意识摸着自己脸上的伤疤,又问道:“老伏,咱们一起并肩作战多少年了?”

伏小平愣了一下,只是回答道:“忘了。”

董文标哈哈一笑,“我也忘了。”

总之,是很多年了。

妖族铁蹄踏过北山城,被最后这座控扼险关的西州城死死阻挡在西州关外。不破开此关,成功闯入西州境内,妖族西线的所有骑军就毫无用武之地。

城外,两名妖族西线将领在不下一千骑精锐扈从的严密护卫下,就近巡视城头战况,主帅关羡潼感慨道:“行百里者半九十,古人诚不欺我。除了此城,西州关外都已经在我手,但是只要西州城一日不破,就始终无法跟那支三万人的虎豹骑决一死战。”

刚刚被皇帝陛下敕封的先锋大将万骞笑道:“也真是难为大将军了,像是带着一大窝嗷嗷待哺的幼鸟,每天都给吵得不行。”

关羡潼笑道:“等过了西州城,整个西州都在咱们马蹄之下,到时候想打仗还不简单,遍地都是战机和军功,不过能往自己兜里装多少,就看各自本事了。”

昨天才亲身登城厮杀的万骞浑身布满血腥气息,轻声道:“现在就等于正拿他的西州步卒来填补西州城的口子了。要不然最多三天,西州城就守不住。”

关羡潼冷笑道:“西州城不是北门关,城池就这么大,城头能站多少人?于正最多往西州城一次性丢六千人参与守城,再多,别说去城头,在城内都只能拥挤一堆看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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