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西域北部的大地之上，兵力优势的妖族锋线自然而然更为漫长，密密麻麻如蝗虫过境。

程润生接近两万嫡系亲骑逐渐与左右两翼骑军拉开两百步。

这两万骑娴熟形成十个大型横列，横列与横列之间相隔颇宽，大体上四列重骑在前，五列轻骑在后，唯独有一列轻骑紧随第一列重骑之后。

程润生麾下所谓的重骑，是妖族草原一般意义上的精锐骑军，不是妖族那位皇帝陛下视为国之重宝的皇城重骑，不是北境玄甲雁门这种名副其实的重骑军，而是不同于轻骑骑卒的简陋皮甲，所披挂铠甲多是鳞甲内垫牛皮，仿制于大唐王朝那支自诩为“甲马皆无双”的骑军装束，甲片相连如鱼鳞，重于锁子甲，一般马弓不能透甲，这类重骑军的战马偶尔也能披有少量皮甲，骑卒持长枪，腰佩战刀，也会有人搁置狼牙棒于马鞍上。

妖族与北境的骑军之战已经进行了八十余年，妖族并不适合以骑击步的那种聚散不定之策，面对知根知底的北境边军，佯装撤退更是只会弄巧成拙。

就在程润生麾下那一列最前轻骑准备加速前冲，穿过重骑缝隙向前突进之时。

异象横生。

接下来本该是程润生率先以那列轻骑用性命去阻滞北境骑军冲势，然后交由身后四列重骑一鼓作气凿穿敌方阵型！

但是原本齐头并进的北府骑军突然变阵，而且变得莫名其妙，位置居中的万骑竟然有意无意稍稍放缓冲势，左右两翼则在刹那间开始向两侧收拢锋线，迅速加厚阵型，然后不再刻意保留战马脚力，骤然加速，几乎是绕过了程润生的中路大军，插入方向，恰好是衔接疏散阵型薄弱的三营交接地带，这就像是要当场斩断程润生部主力之外的两条胳膊！

太快了。

早有预谋！

遭逢变故，程润生却没有丝毫犹豫，继续领军奋勇向前，哪怕被两股北府军在间隙中成功凿穿阵型，己方仅是中军大营就留有一万精悍步卒驻守，绝无炸营隐忧。一旦双方拨转马头再度冲锋，隐藏在左营中的那支实力最接近皇城重骑的数百重骑，只要趁机杀出，说不定就能将其中一股北府军彻底击溃！

如果说左右两股北府骑军的冲阵充满了刁钻气息，那么双方中军的凶狠碰撞，就是毫不拖泥带水的硬碰硬。

先是程润生那一列轻骑加速穿过缝隙急速向前，丢掷标枪，这些轻骑皆是妖族边军中膂力出众之辈，五十步内，标枪之势，威力胜出马弓无数！

几乎是一个照面，三百骑北府军就当场坠马而死。

但是北府骑军第一排锋线依旧齐头并进，人人脸色冷漠，畏死者先死！

不管天下其它军伍如何，这个道理，赢家将士从人族中原一路带到北方边塞，已经传承了足足八十来年！

这列妖族轻骑在标枪之后，或抽刀出鞘或丢套马索，面对那一排长枪横放如林，同样悍不畏死。

与北境边军争生死，如何才能让自己活下来，妖族边军也经历了整整六十年！

仅是一个擦肩而过，近千妖族轻骑就那么被一枪撞死于马背之上。

那些轻骑接下来还要面对之后的一列列北府军铁枪。

注定是十不存一的惨烈结局。

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骑军撞阵。

没有什么马弓互射，没有半点花哨招式。

因为这一列轻骑的毅然牺牲，人妖双方的第一次长枪互撞，使得程润生所在那一列重骑军占据先天优势。

程润生与身边依次排开的近百骑贴身扈从，大多数几乎都是毫无悬念地一枪撞敌下马。

骑军撞阵之中，落马者必死无疑，这是边关铁律。

骑军冲锋，铁枪开阵，极为忌讳一枪贯穿敌人身躯，即便能够快速抽出，仍是会贻误战机，生死一线，容不得任何马虎，况且两军相互凿阵，可不是只有一排锋线，否则凿之一字从何说起？

一击毙命的同时要求最大程度蓄力，就是活到最后的保证。

大将军程润生一手带出的嫡系骑军，毕竟是妖族边军里数得着的头等精锐，除去第一列轻骑的伤亡极其惨重，接下来三列重骑与北府军的互换战损，仅是稍占下风。

悄无声息之间，最后一列重骑已经位于最后，四列轻骑越过那列锋线快速突进。

因为程润生深知战场之上，最后那一口气，不能坠！

左翼一万北府军之中，一名相貌儒雅的中年武将作为锥头，悍然开阵，位于这种阵型的前方骑军，无一不是先锋敢死将士，死得最早也最快。

妖族西线大军对此人本就不陌生，在十天之前那场交手后，更是恨得牙痒痒。

这一万骑的突破口，正是程润生部中军与那名贵族豪阀的嫡系骑军，大概是没有人预料到北境边骑竟然会避免正面作战的缘故，一万骑的凿阵，显得势如破竹，恰似刀割豆腐，游刃有余。

另一股北府轻骑的插入，更为轻松，几股由低阶贵族汇聚而成的骑军，匆忙出营，本就与中军阵型存有间隙，瞬间就被一万骑在侧面上削去一大片，竟是硬生生给杀掉一千多骑。若说双方万人规模的正面撞阵，杀敌千余，不会显得如何出奇，甚至搁在习惯了不死不休的人妖战场上，都谈不上惨烈二字。但是当下这种纯粹属于擦身而过的冲锋阵型，兵力优势的一方还会折损千人，就有些荒唐了，足可见妖族边军的二等精锐，遇上西域边军第一的北府军，哪怕妖族骑军求战之心强烈，毫无怯意，仍然是有心无力。

如果说北府军左右两翼骑军避重就轻的突入，已经足够匪夷所思，那么北府军在接下来表现更是让妖族主力骑军感到莫名其妙。

在相互凿开阵型后，本该各自拨转马头，展开第二次冲锋，这才是之前人妖骑战六十年的题中之义，但是让妖族左右两营骑军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在伏小平和另一位北府军副将的统领下，两万骑军竟是直奔妖族大营而去！

北境铁蹄轻而易举踏破妖族营寨简陋的拒马防线，涌入大营之后，尤为熟门熟路，如在自家门院闲逛，轻骑长驱直入，没有丝毫滞留，两股洪流逐渐并拢，往后方那座战力孱弱的辎重营迅猛杀去！

相比之下，与程润生中军展开撞阵的中路北府军，战损最大，凿阵速度也最为缓慢，战场上双方都抛下了两千多具尸体，北府军稍稍两千出头，妖族接近三千，这种互换，已经足够堪称壮烈。

一身铁甲满是血迹的程润生已经停马站在末尾处，落枪头鲜血，他勒马转身，瞪大眼睛，瞬间领会北府军的真正意图，怒吼道：“呼延将军！不用去管敌军左右两翼，拼死缠住这支中军，不要让他们流窜入营！”

妖族左右两营骑军本就憋屈，原本与两股北府轻骑错身之后，继续前奔，要与主帅程润生大军汇合，听到程润生的怒吼之后，从大贵族出身的呼延庭到那些麾下将军校尉，纷纷醒悟，今天这场仗，注定跟以往不太一样！所以也顾不得阵型，双营骑军先锋急速转身，尚未与中路北府军失之交臂的尾部骑军则开始斜插过去，试图将其一寸寸拦腰截断，如剁长蛇！一旦某支骑军丧失阵型，很大程度上也就失去了速度，陷入泥潭后，就只能束手待毙了。

北府军的骁勇善战毋庸置疑，可毕竟不是金刚不败的神仙，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所向披靡。

面对这种困境，中路北府军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壮士割腕的举动，位于两翼锋线的千余骑，第一时间向外撒开出去，无形中与居中的大股骑军拉开大段距离，以此来拖延两侧妖族骑军的亡命冲撞。

毅然偏移阵型的这一千骑北府军，是在用性命换取主力骑军的稳固阵型。

不断远离主力的那外围两侧一千骑，竭力狂奔，在北府军骑卒的驱使下，心有灵犀的战马根本不计体力。

充满飞蛾扑火的壮丽。

不断有北府军轻骑被妖族骑军的长矛捅落马背，然后被后边的妖怪蛮子用战刀轻轻一抹，就挑起一颗头颅。

有被妖族骑军用套马索扯落马背后，一路拖拽，血肉模糊。

不成体系各自为战的这支北府千骑，面对源源不断的妖族敌军，必死无疑。

有一骑在被妖怪一根长矛刺在肩头后，摇摇欲坠的同时，仍是一枪捅烂了迎面敌骑的脖子，但是很快就被下一骑妖怪蛮子撞落下马，最后身体尚未坠地，就被马术精湛的第三名妖族骑军大幅度弯腰劈下一刀，砍下了头颅。

拦不住了。

率领主力转身再战的程润生重重叹息一声。

他没有想到这次北府军真正的意图，竟然会是那座作为粮草重地的辎重营，更没有想到他们对自己大营的内部部署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