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头还有些眩晕，她转头看着身旁熟悉的脸，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怎么？高兴傻了？”

女人轻叹一声，揉了揉她刚从板寸长长的头发，硬质的发梢在掌心刮擦，痒痒的，还有一点疼。

“你个混蛋，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叶岩用力攥住二人交握的手，把人拉进了自己怀里，举拳要锤，顿在半空又化作掌，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脊背，连通声音也变得柔软，“欣欣，我好想你。”

“都怪我英年早逝，天妒英才啊！”

搞怪的玩笑话在温柔认真的语气里变得格外可爱。

叶岩无声轻笑，用力抹了把眼睛，推开了她，“好了，快跟我说说你这些年都怎么藏的，你也真是狠心，不要唐衍就算了，连我们这帮人也一并扔了……”

叶岩的声音在她沉静如潭的目光中越来越低，最终呐呐无声。

“岩岩，我的确死了，死得彻彻底底。”

她说。

“啊……”

叶岩恍惚地应了一声。

“不过你总是会再见到我的。”闻欣然慢吞吞道，“不仅是我，还有很多熟人，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啊？”叶岩茫然了一瞬，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这让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为什么不能现在告诉我？”

“因为那意味着变数。”

闻欣然已经在这里待很久了，久到远远超过她该有的年岁，许是因为她真的死了才永不腐败，又或者一切只是臆想幻觉。

她说了很多很多，用一个个小故事解构了目前这个世界的现状。

这颗星球上曾有璀璨多样的文明，意料之中的，在文明的初期，伴随着战乱、天灾、资源匮乏等种种困难。

叶岩所见到的是红子，种族语言发音为奥安，特征是没有性别、没有形状、意识相通。他们都有一双猩红的豆豆眼，常常隐匿于黑暗，却是这颗星球上最聪明、最擅长发明创造的种族，也是最热爱和平、善良勇敢的种族。

他们居于福地，自给自足。

直到入侵者的到来。

入侵者带来了更加先进的科学技术以及理论体系，打破了技术壁垒。同时，新的能源解决了资源匮乏问题，但彻底激化了不同种族和国家之间的矛盾。

红子们被迫卷入战争。

然而长期以来他们安于和平，战时又囿于道德原则。

很明显，高尚的人总是会在战争中吃亏的，他们没有输，但比输了还要难，战线被无限拉长。

他们暴露于阳光之下，像是可怜的河蚌，被强行撬开，露出细嫩的软肉，塞进沙砾，用血肉打磨出美丽的珍珠。

他们被偷偷抓走，切断与种族的联系，为战争中的各个国家提供智慧，去制造更加可怕的战争。

流落在外的红子总是会生出各种疾病，在痛苦中逐渐崩溃死亡，外族人搞不明白原因，就只能一批又一批地抓人做实验。

外族人开始从幼年培育红子，这样长大的他们会逐渐戒断种族依赖，成为敌人的掌中剑、手中刀。

越来越多的红子开始对彼此刀剑相向，但切断的联系常常会在与族人的共处中逐渐恢复，也许是好事，但这并不会让他们好过，反而会让他们更加痛苦。

古力是被外族人改造的，也是红子内部目前唯一适应光暗两种环境的。他打破了红子的特点，拥有固定的形体，擅长沟通交流，懂变通、识大体、知进退，变幻的能力都用在了保护自己不受光损害上，他也成为了红子对外交涉的……唯一代表，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穿过侵略者封锁线的红子。

这意味着古力必须时刻暴露在双方的监控之下，没有自己，没有站位，只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一个工具。

他们的白昼是黑夜，他们的黑夜是漫无边际的白，追随着余光，在视网膜上留下模糊的痕迹。

“可我没看见外族人，也没看见入侵者。”

“因为两个世界差别太大，你不明白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生命。”闻欣然轻轻叹息，“你该去好好地走一走、看一看。”

“可是……你不是说我可以回去？”叶岩迟疑道。

“如果我不告诉你这些，你的体质会让你永远都看不到真相。”闻欣然慢条斯理地说，“不要抗拒，不要试图理解，只要认识它、接受它。”

银色的徽章被交到她的手上，闻欣然走得突兀，像是凭借徽章支撑的图景，当失去时，连形状都溃散。

叶岩回到了那片森林。

她依然不明白，但她不需要明白，她只需要看见。

只需要看见。

她用脚丈量大地，走了很久，走了太久，可她依然不明白。

这个世界没有四季，总是温暖如春；这个世界没有太阳，总是黑白分明。

黑夜降临，深空闪烁着血色的星。

“欣欣啊……”

小小的空地露出巴掌大的天空。

她仰躺在地上盯着那些星星，一颗一颗地数过去，一直看到眼睛发酸，落下泪来。

“我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