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2)

第六章

守心院。

院中梧桐已落,徒留空落落的枝丫。这地儿是王府的书院,鉴于赵璟目前是王府唯一能认识字的第三代,也是他的起居处。

“在你父亲那发生什么了?怎么魂不守舍?”

三头身的赵璟端坐在桌案前,面前铺着一卷书,闻言抬头对夫子道:“没有,是璟看父亲伤得很重……”

静石先生颔首,“你一向有孝心。”后面还有半句他没说——只是赵疆那人脑子里根本未曾长这一根弦。

赵璟垂下眼帘继续温书,心思却前所未有地难以沉静。

他……他忍不住去想爹爹对他的态度。

他读圣贤书上说,君臣父子,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刚刚他在父亲那里做的对不对呢?

赵璟觉得是对的。

他给自己安了安心。父亲应该……应该不会更讨厌他。他在心中暗暗许愿,希望自己的手赶快好起来,这样就不会惹父亲不高兴了。

静石先生看着赵璟悬笔不落显然在出神,知道他还在想着刚刚在赵疆那的境遇,不由得一叹。

旁人家三岁的小孩子还是围在父母身边撒娇卖乖要糖吃的时候,这孩子却已有这么重的心思。

这却也不能怪他。

生来不凡,可偏偏摊上了这么个……的爹。

赵璟这孩子天生聪颖,降生那日更是有火球如日落入北境,这样的异象世人前所未见,当即便有许多或好或坏的传言流出。

有说是文曲星降世的——这是猜定北王府数代武将戍边,想要入阁拜相。

有说是破军将星转生的——这是打赌战功赫赫的赵家想再出一个大将军王。

也有说得更夸张的,什么百年一遇、帝星紫薇现世投胎的。这就是看不得赵家过得太“平顺”的了。

还有些说是什么妖邪灾星、生来要覆灭天下之类的,都被赵家统一当妖言惑众乱棍打出去。

当年赵疆还放出话——谁敢造他儿子的谣他拔谁的舌头。

后来还真在定北王府门口台阶上摆了一溜血淋淋的舌头,把造谣的连带往来行人都吓了个半死,定北王赵英亲自拿问的赵疆,这才知道那都是赵疆令人打了野狗来混充的。

因为这,赵璟满月那天赵疆这个当爹的被打了二十板子。

——“元彪,你出来!”

静石先生的胡子颤了颤。

赵璟也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便问:“先生,元彪是谁?”

静石淡淡看了一眼他笔尖滴落的墨点,只道:“专心。”

小孩顿时面上一红,乖乖低头认错,然后换了张纸一板一眼地写起来。

静石先生这才一边摸着胡子一边往外走,没留意一使劲拽掉两根。

***

静石先生出了书房,便看到赵疆披着件黑色红底儿的袍子站在院里仰头看那颗梧桐树。

回过头来见到他,便扬出一个大笑的样子来。

静石先生抢在他喊出第二声“元彪”之前打断:“何事?”

赵疆也不再作闹,这一次规规矩矩执弟子礼,给静石作了个揖。

“有件事想要和您请教。”

饶是静石先生,也被他这客气劲儿惊了一下子,不由得一怔。

赵疆不乐意了,“怎么着元彪,和你好好说话你反应不过来是不是?”

静石先生本命元彪,字虎猛。

他十六岁考取榜眼,官至监察御史,为人正直,官声清廉。辞官致仕后编修经典,在北境这民风剽悍,尚武好斗之地,算是挺有名的大儒了。

只是他这名字都太像个武人,他自己总觉得有辱斯文,特特为自己取了“静石”为号。

知道他脾气喜好的,都不会以他的名字相称,更何况赵疆本就是晚辈。

早年,镇北王赵英在北境剿除匪患,凑巧从匪窝里救了致仕还乡的静石先生及其家眷。两人倒是引为知己,静石先生便在定北王府住了下来。刚开始是修书,修着修着,就修成了赵英的幕僚。

赵疆就是静石先生给开的蒙。

只不过他小时候更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格,镇北王妃缠绵病榻管不了他,镇北王虽有威慑力却整日忙于军务,哥哥赵堤更是个弟弟说啥是啥的软耳根子,赵疆无法无天,几乎日日将性格古板端肃的静石先生气得半死。

静石先生看着面前这个宽肩窄腰的青年大咧咧地直呼他“元彪”,不由得感到一阵熟悉的恍惚。

他回头看了一眼书房,窗下三头身的小赵璟姿势端端正正,正提笔临书。

这才总算从被混世魔王折磨的幻境中挣脱出来。

“何事,你说。”

未免赵疆再不知礼数地喊出一声“元彪”来,静石先生迅速回应了他。

他可不想让自己聪颖乖巧的小弟子受这个不着调的爹的影响。

“战阵上我见北胡有一种火器,声音巨大,爆炸生黑烟,专惊战马,北胡马训练有素,并不畏惧,我们的马却受惊严重。”他随手折下一根梧桐枝,在地上简单画了个模样:“先生可有了解?”

静石先生皱了皱眉,“火器?”

现下倒是已有人发明过火器,也曾献宝于陛下,只是当庭演示时根本不比那烟花爆竹强得了多少,直接成了个笑话。

赵疆摇摇头道:“他们那东西是会炸开的,虽然火焰不大烧不到人,可那崩开的木片木屑却如箭矢一样能够伤人。”

静石先生看着他草草在地上画下的样子,陷入沉思。

就这么过了约莫有半柱香的功夫,他才恍然回过神来,道:“奇技淫巧罢了。”

赵疆把树杈子一扔,双臂一抱,“这是小玩意还是大杀器,我比您清楚。”他盯着静石先生,“我爹我哥死了,您真打算就在这儿当个教书先生?”

静石先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不管他看多少次,对面青年眼睛里那不加掩饰的野望,永远都令他心头惊颤。

赵疆儿时的胡闹他只当是年少顽皮,倒从未真往心里去过。但随着他年岁渐长,静石先生却从这二公子身上看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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