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生和傅仲婉同一方队同一班，宿舍挨得近，成了傅仲婉在大学里最先交到的朋友。宿舍加傅仲婉一共三人，其实之前有四个人——那人认为这种垃圾学校读了白读，“没有一家好单位看得上我们的毕业证，读不读的，打工的地方跟现在也没差，还不如现在就去打工”——她收拾好行李，串掇舍友们退学去外面挣钱。舍友们问：“你爸妈同意吗？”她反驳道：“干嘛要爸妈同意？爸妈有的时候就是在害我们，我早跟他们说我不是读书的料，让他们别浪费钞票，也别让我浪费青春，他们非把我送来受苦！你们不走就在这破学校耗着吧，看你们毕业了后不后悔。”舍友高柔看着她拖行李箱离开的背影觉得好笑：“她是不是没听说过专升本？”另一舍友寇倩倩也觉得好笑：“她说了，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知道也不会去考啊，就一次机会，考又考不上，现在退学去打工，唔，明路一条。”傅仲婉听说后，不知怎么的，开始对号入座了。她为什么会来这种破学校，因为也“不是读书这块料”，这学校没一个人是读书的料。两个舍友是中专职高考过来的，而她的母校是一所重高。尽管她的高考成绩不被计入借读的学校，但不说则已，一说，别人都觉得荒诞可笑。
可她也曾是会读书的人。哥哥从小到大成绩好，老师和爸爸妈妈都喜欢成绩好的孩子，她也想做被喜欢被认可被表扬的孩子，认认真真地读着书。小学和初中都是私立学校，在那儿上学的孩子家里非富即贵，她越来越花心思跟人家攀比，书读得不认真了，成绩保持在中游，偶尔掉到下游，她才不在乎，更不想往上游，反正不管她成绩好不好，她都不被喜欢。到了哥哥就读的高中，她见到了励谕岚，第一感觉就是不喜欢——嗐，漂亮的女孩子她都不喜欢。傅仲婉长得不好看。周围同学总要提起励谕岚，说她长得漂亮可爱，是美人胚子，傅仲婉每每听到都极不舒服，阴阳怪气、胡言乱语几句：“哪里漂亮，脸那么肥！”“长的狐媚小三脸！你们不觉得吗，一看就心机很重城府很深会害人。”她讨厌光芒万丈的人，闪耀的人更衬得她的平淡无奇。她本身就是那样平淡无奇的，没有特长，没有美貌，性格糟糕，成绩总徘徊在倒数前十的范围——但那分数不至于让她考到这样差劲的学校来。如果一帆风顺，也就不会一落千丈。当然，没有如果。她渐渐变成不会读书的料，来到这里，遇到了许康阳。多年后，她依然会想起许康阳。
午饭后，傅仲婉和舍友们在宿舍准备睡午觉，许康阳给她打电话让她下楼，傅仲婉不满地拒绝了他，外头太阳毒着呢。许康阳见不到她不罢休，在他反复催促中，傅仲婉终于不情不愿地下了楼，许康阳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宿舍楼对面树荫下的休息椅上，见到她，冲她吹了个口哨。傅仲婉臭着脸走到他跟前，说道：“什么事啊教官？”许康阳抬起下巴，点点她手的方向：“你见过哪个当兵的做这种指甲？”傅仲婉不免觉得好笑：“你弄错了吧，我什么时候成当兵的了？”许康阳正了几分脸色：“你不把这个指甲弄掉，我得挨批。”傅仲婉虽对他有好感，但非常厌恶这种破规破矩，火气一来，甩了脸子转身就走：“那你挨批去吧！”
“傅仲婉，你不把指甲弄掉，今天下午开始，你就有吃不完的苦头。”许康阳说话带了股戾气，傅仲婉一悚，冷不丁又听他换了种语气道，“相反，如果你肯听我的话把指甲弄掉，下午开始，你会有吃不完的甜头。”
傅仲婉跟着许康阳到学校商业街的美甲铺子把美甲卸了，摸着自己被打磨机和砂条磨得薄薄的指甲，她说：“许教官，你说话不算话怎么办？”
路过小吃店，许康阳停下脚步买了两杯冰镇绿豆汤，递给傅仲婉一杯：“任凭处置。”
傅仲婉喝了口绿豆汤，味道很淡，配料通过吸管进入她的口腔，满满一口豆子掉下来的壳子。她习惯性地想丢进垃圾桶，却不知怎的，非常违心地多喝了几口。
许康阳兑现了他的承诺。傅仲婉站了五分钟军姿，许康阳说：“傅仲婉同学，你不是中暑了吗？别多站，去阴凉处休息吧。”
傅仲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中暑了，但也没傻到那份儿上，乖乖地跑到阴凉处休息去了。
“一群狗屁教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拽得二五八万那样儿！”午饭后，寇倩倩回到宿舍，摘下帽子往桌上一摔，又抬起脚将自己的椅子一踹，喘着粗气道，“我要把这学校给告到教育局去！凭什么让这群教官在我们面前作威作福？大家都是学生！”
傅仲婉正在化妆，随口问道：“怎么了啊？”
高柔后脚走进来，说：“还能怎么？被她那方队的教官针对了呗。”
“干嘛针对你？”傅仲婉拿着美妆刷轻扫着脸上的定妆粉。有了许康阳的照顾，午休结束后她干脆不去操场报到了，学校位置偏僻，没好吃没好玩的，她打算化完妆去市区逛一下午。
“估计看我长得比她漂亮才针对我！”寇倩倩恨道，“贱婢，让我单独出来给大家表演走正步，那我就走给他们看咯，走两步就在那儿笑我，笑个屁啊有什么好笑！我又没同手同脚！那贱婢在一旁做鬼脸，大家就笑得更欢了，她还嘲讽我，说我手脚无力，像棉花做的！”说着说着，寇倩倩就哭起来，“我长那么大就没那么丢脸过！”高柔扯了两张纸巾给她擦脸，她哭得更伤心了，涕泗横流，呜咽道，“我又不是来当兵的，我已经尽力了，干嘛那样笑我！”
高柔安慰道：“还有一星期就结束了，再忍忍。”傅仲婉轻描淡写应和道：“就是就是。”寇倩倩哭道：“我一天都不想忍了！她让我下午接着走正步，说我是反面教材，不能让大家有样学样！”
傅仲婉陶醉着自己映在镜子里的妆容。这张动过刀子的脸似乎不太对劲，笑起来嘴竟然变歪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歪的，但回校以来她也没怎么笑过，想到这儿她又安了些心。
傅仲婉将下午的日程改成去整形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