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新年新气象(2 / 2)

剑客多情 吕焰锋 10766 字 2023-05-22

要么他实在太爱他的妻子,要么他隐藏得太深,所以很少有人用女人做话题,来做打击他的武器,因为连他们都不相信岳重天会是那种戴着厚厚面具的伪君子。

只有岳重天心里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男人。

他慢慢喝了半壶雨前茶,缓缓站起,走到巨大的镜子之前。他喜欢镜子,因为镜子能让他看到另外的一个他,也只有镜子,才会让他彻底放松。

镜子里的他,高大魁梧,精神抖擞,头上一根白发也无,肚子上没有一块多余的赘肉,八块腹肌棱角分明,看上去就像三十岁的男子汉。

一个六十岁的男人能够拥有这些,无疑是值得骄傲的,但他这辈子最引以为豪的事,就是将武林盟一统天下的局面,硬生生开创出一股属于他的势力!以至许多人惊叹不已:“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要用实力打天下!”

打天下无非是两种套路,第一个简单鲁莽,死打硬拼,血战到底,纵然胜了,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遗留下来的烂摊子,足够收拾好一阵子了。

第二个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每一个步骤都精密计划,每一次损失都控制在可承受范围之内,最终以四两拔千斤之势,在不知不觉之间,一举改变局面,岳重天所推行的变革无疑属于第二种方式。

但是不代表变革就没有任何风险,变革的利弊关系,同样显而易见,拥护他的人,恨不得连命都交给他,憎恨他的人,巴不得他立刻身败名裂。

变,不仅意味着利益重组,重新瓜分蛋糕,而且要损害到一小撮人的利益(这一小撮人,也就是所谓的社会精英,掌握着大部份的权力,财富,资源),古往今来,有几个变革者,能有好下场?历史上的商鞅,吴起,王安石便是最好的例子。

岳重天当然不是那种容易头脑发热,做事不计后果的愣头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想取得变革,最必须具备的条件是,心思谨密,沉着稳重,经验老到。

所以他用了整整五年时间,去论证变革的可行性,以及推演各种突发的情况,又花了三十五年时间,结交人脉,部署布局。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分明扮演着武林盟掘墓人的角色,却从来没有引起武林盟的警觉,因为他足够的低调,谦逊,每到关键时刻,总有人替他出面说话,遮掩。

经过四十年的苦心经营,忍辱负重,昔日风华正茂的少年,如今也两鬓斑白,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当今的江湖大势,已经彻底倒向他这一边,大部分的人,都盼望着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变革!一潭散发着恶臭的死水,终于让它流动起来了!这个英雄辈出的江湖,将由他岳重天来主宰。

将近午时,数千名宾客流水般涌到。襄阳三十六坞总舵主金无忌,川东排帮龙头老大萧万水、云南大理段家老二段玉圭、东海巨鲨岛岛主夏侯横……皆在江湖上有身份,排得上名号之人。

他们既然亲自来参加岳重天的寿宴,也就等于公开表态,支持岳重天的变革。岳重天自然不敢怠慢,早早地站在自家大门口,迎接着各位宾客。这些人有的互相熟识,有的却是只闻其名,从未见过面,一时间招呼引见,承奉客气,热闹无比。

精明能干的管家指挥着家丁佣人,里里外外摆设了三四百席,岳府本来宽敞宏大,前几个月,岳重天又将数十间闲置的空房拆除,平整,形成个大广场。当中筑着一个圆形的高台,上面只摆放着一桌酒席,其余数百席如群星捧月一般,分布在高台之下。

能在高台上入席,自是与岳重天关系亲近,深得信任,或者在江湖上身份,地位极高之人,岳重天也不谦让,抢先坐入首席,并非他得意忘形,高兴过了头,而是这个时候,他必须表现出一种唯我独尊的霸气,要让所有人怀着敬畏之心,用仰望的眼神来看他。

唯一让他感到有些不快的是,他的宝贝儿子岳冲居然还没有回来!平时行事荒唐,胡闹一通也就罢了,这么紧要的日子,还不晓得轻重缓急。他已经派出好几批人寻找岳冲,但是始终不见岳冲的踪迹。谁知道岳冲躲在某个腌臜,肮脏的小酒馆和乞丐,浪子称兄道弟,喝得大醉,或者在低廉庸俗的勾栏瓦舍里,念着酸得掉牙的情诗,丢人出丑?

岳重天微微皱起了眉头。岳冲就像一根嵌在他心口的刺,时常让他难受不已,产生强烈的挫败感。他始终想不明白,岳冲为什么总明白不了他的一番苦心,他替岳冲安排好的人生,难道有错么?一个男人,不去积极进取,只知道吟诗作赋,纵情山水,谁会看得起他?岳重天最无法忍受的是,岳冲整天所鼓吹的自由,仁爱,在他看来,不过是给自己的堕落,放纵寻找借口。

天底下没有一个人是绝对自由的,哪个人不是戴着镣铐跳舞?强大如他,也有身不由已,向他人妥协的时候。作为岳家王朝的开创者,他决不允许他的继承者是个软弱无能,忧柔寡断的诗人画家。没有杀戮果断的手段,冷血无情的心肠,如何震慑得住底下一帮脑袋别在腰上,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江湖豪杰?不管岳冲愿不愿意,他都要将岳冲脱胎换骨,百炼成钢。

可是他一次次收获失败,不仅磨不掉岳冲身上的棱角,反而使得岳冲愈发厌恶他。时常以“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作由头,常年在外漂泊。除非过节过年,岳冲才会回来,呆上三五天,又似飞鸟般的走了。富丽堂皇的家里竟不如酒馆,青楼更值得岳冲留恋。岳重天搞得定天下最斤斤计较,不可理喻的人,却始终对岳冲无可奈何。谁也不知道他这个号称江湖上最会做人的盖世英雄,也会把父子关系处理得一汰糊涂,焦头烂额。

他偶尔也会懊恼后悔,独自垂泪,低声问自己,为什么要将希望寄托在岳冲一人身上?为什么当初不把她娶进岳家,让她为他生个儿子?凭她的智慧和手段,生出的儿子必然比岳冲强得大。只是算无遗策的他,也会做不可原谅的蠢事,他生怕她的心狠手辣,会威及到岳冲的生命。所以他让她彻底丧失了做母亲的希望,每次看到岳冲无所谓,极不争气的样子,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一步错,步步错,他能怪谁呢?

岳重天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忍不住往门口望去。他真想听到外面响起“冲少爷回来了,冲少爷回来了”的欢呼声,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听到。就在此时,白羽举着酒杯,立起身子,朗声说道:“在座的各位,均是安份守己,品行端正的好人,若非武林盟瞎搞一通,绝了大家活下去的念头,谁愿意去干脑袋的事?”

众人齐声应道:“若是有碗饭吃,有条路可走,谁不喜欢老婆娃娃热坑头?”白羽微微一笑,道:“其实问题并不复杂,解决起来也不难,为什么非得闹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那些高高在上的大爷们还是始终视若无睹,无动于衷呢?因为顺应民心,等于触动了他们的利益,挖了他们的心头肉。”众人齐道:“那些人根本就不关心大家死活,他们在乎的是自己能捞到多少好处。”

白羽冷笑道:“难道我辈是鱼肉牛羊,任由他们盘剥宰割么?难道我辈是走狗奴才,任由他们驱使抽打么?”众人振臂高呼道:“不是,不是!”白羽点了点头,反问道:“那该怎么办?”众人用尽全力,大声叫道:“变革,变革!”如轰雷一般,震耳欲聋。岳重天已经停止对岳冲的思念,坐着不动,脸上一点反应也无,好像他们所说的,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白羽右手微动,示意大家平静下来,又问道:“你我有能力推动变革么?”

众人摇了摇头,道:“当然没有!”白羽紧问道:“那么是谁最有资格,举起变革的大旗?”众人抬起手臂,指向坐在台子上的岳重天,大声道:“当然是岳重天岳大侠!”岳重天脸上微微露出了些笑意,白羽之所以能够成为他最信任的人之一,因为白羽心思谨密,做任何事都站在岳重天立场上,更不会沾沾自喜,永远牢记着自己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

白羽道:“按理来说,岳大侠身家显赫,完全可以置身事外,过着快乐富足的生活,但他为什么要来自寻烦恼呢?难道他是天生的劳碌命?抑或一时兴起,心血来潮?”众人摆手说道:“不是的,不是的。”白羽双目左右观望,缓缓道:“谁能做到似岳大侠一样,四十年如一日,坚持不懈做一件事?”众人道:“莫说四十年如一日,便是四十天,我们也坚持不住。”一人低声说道:“我老婆坐月子一个月,我简直度日如年,难以忍受。”

岳重天哈哈一笑,双手抱拳,冲着众人行了个四方揖,道:“白贤弟,你把我夸得太离谱了,我不过做自己该做的事而已。”白羽不接他的话,继续说道:“因为岳大侠心中挂念着千千万万说不上话,没有任何地位的江湖朋友,变革的目的,便是让所有人都有权利参予江湖事务,给那些权大势大的大门派戴上紧箍咒。倘若变革成功,谁才是最大的受益者?究竟是我们大家?还是岳大侠一个人?”

众人道:“当然是我们!”白羽道:“不错,老天毕竟没有瞎了眼睛,这江湖虽然肮脏,黑暗,但总算派来了岳大侠这个大救星,拯救大家于水火之中。放眼当下江湖,就数我们变革派一枝独秀,矫矫不群,那都是岳大侠领导有方之故。”说到最后,右膝着地,双手抬高,将酒杯递给岳重天,朗声说道:“恭祝岳大侠千秋万载,寿与天齐!”

众人纷纷跪拜在地,道:“恭祝岳大侠千秋万载,寿与天齐!”在座众人大多数不是与岳重天共过患难,便是受过岳重天的恩惠,欢呼拥戴之意,都是发自内心。岳重天巍然不动,待众人呼毕,才站了起来,凝望着众人,只觉得内心澎湃,热血上涌,忽然之间,八个字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天上人间,唯我独尊!”隔了良久,他提气喝道:“大家并肩同行,荣辱与共。”内力充沛,远远传了出去,久久不散。众人附和道:“好!好!”

叶枫驾着一辆马车,缓缓驶入杭州城。马车上放着一口棺材,里面装着岳冲。尽管岳冲憎恨这个牢狱般的家庭,但叶枫还是要把他送回家里。不仅有树高千尺,叶落归根的传统,而且他要为冤死的赵鱼,化为尘埃的青青向岳重天讨个公道。他知道今天既是岳重天六十大寿,又是变革派向武林盟吹响开战号角的日子。

他一定要当众揭下岳重天的面具,让大家都看得清楚,岳重天的嘴脸其实和贪得无厌的三巨头并无区别,都是以别人的血肉来获取自己的利益。只是岳重天的手段更狡猾,更具有欺骗性,他打着变革的大旗,来迷惑走投无路的人们。他只不过在墙上画了一只大饼,一条鱼而已,哪会真心真意为众人着想?所谓变革成功之日,也是新一个独裁者诞生之日。他决不能让岳重天阴谋得逞。

有人看到腰插长剑,眼露杀气的叶枫走入杭州城,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面色大变。他们并不知道棺材里面躺的是谁,他们只知道今天是岳重天的六十寿辰,叶枫拉一口棺材而来,岂不是来找麻烦的么?他们慢慢后退,退入阴暗的巷子,一哄而散,皆去通风报信了。叶枫长长叹了口气,眼中泛起泪光,道:“兄弟,你的家到了。”可惜他没听到回答,岳冲最不愿意的就是回家,生气都来不及,怎会搭理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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