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无人不冤 有情皆孽(2 / 2)

剑客多情 吕焰锋 7946 字 2023-05-22

吴太平道:“是谁杀了他?”姚富贵抬手指着岳重天,大声道:“就是他!”却看不出半分的深仇大恨。吴太平道:“这个人杀了你的父亲,你好像不仅不怨恨他,而且很尊敬他。”姚富贵狠狠道:“他是个该死的人,我之所以一辈子夹着尾巴做人,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因为我是他的儿子啊!”泪如雨下。吴太平目不转晴地看着他,企图从他的脸上捕捉到诡异反常的表情。可是吴太平没有看到任何不寻常的地方。闻先生不动声色道:“我们到你家坐一坐?”

夜已经深了,桌上摆有丰盛的酒菜,铜盆里木炭烧得正旺,屋内温暖如春。叶枫满头大汗,他如坐针毡,极不自在,他心中充满了恐惧不安,无论是屋内屋外的人,都让他感到难以忍受,处于崩溃的边缘。坐在他对面的岳重天和白羽,一个不紧不慢地剥着糟毛豆,一个浅呷着烫热的黄酒,他们脸上都带着捉摸不定的神情。吴太平他们已经走了,他们找到了可以证明岳重天清白的证据。余下来的事,是岳重天和叶枫的私人恩怨,由当事人自行料理,他们犯不着插手。

门外空地立着百余个人,都是老人、妇女、孩童,人人神色憔悴,身上穿着件不知从那里弄来的血衣,在惨淡的灯光照耀下,呼啸的风声衬托下,宛如有冤无处申张的厉鬼。他们静静地站着,眼中不停流着泪水。叶枫当然知道他们的身份,更知道岳重天打的是什么算盘,要么做岳重天手中清除利己的刀,要么杀人偿命。岳重天忽然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有情皆孽,无人不冤,原来真的是命中注定。”言语间意气消沉。

白羽也叹了口气,道:“岳大侠你何必自责不休?”岳重天道:“若是我能管住下半身,岂能被青青美色所诱惑?我不去伤害青青,她怎会报复冲儿?”叶枫暗自咀嚼着“有情皆孽,无人不冤”这八个字,一时间想起自己、赵鱼、青青、岳冲皆是挣不脱名缰利锁,勘不破恩怨情仇,不由得心有感触,泪水流下,流过嘴唇,又咸又苦。岳重天目光移到叶枫脸上,喃喃问道:“倘若你能够慎重考虑,怎会死那么多的人?他们何至于失去儿女,失去丈夫妻子,失去父母?”

他的话说得很轻很慢,但是每个字好像一把刀插在叶枫心头。叶枫慢慢站起,伸长脖子,他不想替自己辩白解释,但求一死。只有死才能让他永远解脱。纵使做岳重天麾下的一条狗,心中偶尔也会涌起愧疚忏悔。岳重天侧着脑袋,似乎在聆听什么。忽然间风中传来叮叮当当的铁链拖地之声,由远至近,逶迤而来,不时夹杂着粗俗的怒骂声。叶枫心生好奇,忍不住抬头往去。只见几条大汉押着个人缓缓而来。那人手足系着铁链,走路时高时低,肩头上下耸动,好像有条腿瘸了一般。

那人行动不便,自是走不快,那几条大汉极不耐烦,大声催促,不时捶他几拳,踢他几脚。那人倒是硬朗,竟是一声不吭。立在门口的众人默不做声让开一条路来。叶枫已经看清那人的脸,他忽然热血沸腾,热泪盈眶,放声高呼:“是你,原来是你!”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人居然是赵鱼!瞬时间怨恨,内疚化为泪水,模糊了双眼。赵鱼苦笑道:“想不到我在这里遇见你,想不到你和他在一起。”叶枫这才看清赵鱼原本俊朗的脸庞,多了道长长的伤疤,犹如一条弯曲的蚯蚓,长在左颊之上,显得格外的狰狞,恐怖。

那几个汉子大喝道:“见了岳大侠,还不跪下?”抬脚往赵鱼膝弯里踢去。赵鱼站立不稳,双脚发软,便往地上跪去。就在他膝盖即将触及地面的时候,猛地生出一股力气,挺起腰杆,站得笔直。那几个汉子大怒,数双大手搭在他肩膀上,手背青筋凸起,敢情要把赵鱼按倒在地。赵鱼梗着脖子,全力抗衡,无奈他势单力薄,加之被擒时已受了极重的伤,只听得骨头发出“格格”的响声,身躯一寸一寸往下沉去。那几个汉子哈哈大笑。

叶枫不忍直视心高气傲的赵鱼受这奇耻大辱,将脸偏转到一边。听得岳重天说道:“强扭的瓜不甜,莫要再为难他了。”那几个汉子应了一声,放开赵鱼,退出屋外。赵鱼筋疲力尽,瘫在地上,气喘如牛。岳重天凝视着他,道:“你出身卑微,想出人头地,改变命运,这并没有错!”赵鱼看着他,眼中带着奇怪的表情。岳重天道:“但是你不应该抱着侥幸的打算,去走所谓的人生捷径,你知不知道你给多少人带来痛苦?”

赵鱼便是那只扇动翅膀,便足以让千里外的大洋掀起滔天巨浪的蝴蝶,当下所有的悲剧,都源于他近乎疯狂的想法。叶枫的心在绞痛。赵鱼脸上肌肉不停扭曲,抖动,大声叫道:“我知道……我知道……”他是迫于形势,不得不说违心的话,还是这些天他的确在潜心反思?白羽道:“知道了又如何?那些死去的人会活过来么?”岳重天转头瞥向叶枫,道:“你被他害得很惨。”叶枫道:“是。”岳重天道:“请拔出我送你的那口剑。”

叶枫从鞘中抽出长剑,不由得怔住了。只见长剑的正反两面皆是镌刻着小字。一面是“惩恶扬善,匡扶正义”,另一面是“天马行空,豪放不羁”。这是什么意思?叶枫满脸疑惑。岳重天道:“我必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人不能白死,今天总要有个人头祭奠亡灵。”叶枫沉吟道:“诸事由他而起,他的人头便是最好的供品。”岳重天道:“莫忘了你也是个受害者。”叶枫道:“我杀他是惩恶扬善,匡扶正义?”岳重天微微一笑,道:“也是在替你自己争取天马行空,豪放不羁。”叶枫眼中闪动着喜悦的光芒,道:“我杀了他,便可以获得自由?”

岳重天道:“你既然无心效力于我,我为什么要勉强你?但是变革派的大门始终为你敞开,随时欢迎你的加入。”叶枫望着门外满脸悲愤的人们,迟疑着道:“他们会让我离开?”岳重天道:“他们懂得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你也是个受害者。”叶枫大声说道:“我明白了。”提剑走到赵鱼身前,道:“我会照顾好你的父母。”赵鱼道:“他们勤劳俭朴,养活自己应该问题不大。”白羽冷笑道:“只可惜你并没有学会到你父母的长处。你父母也会瞧不起你用这种方式来光宗耀祖,名扬天下。”赵鱼脸色变得很难看。

叶枫道:“你有什么愿望?我尽量替你完成。”赵鱼道:“把我埋葬在阳光永远照耀不到的阴暗之地。我这种人不配拥有阳光的眷顾。”叶枫道:“好。”赵鱼目光落在桌上,喃喃道:“我想喝酒,我好久没有烈酒入喉,浑身沸腾的感觉了。”叶枫道:“好说。”也不和岳重天打招呼,拿起搁在桌上的酒壶,放在赵鱼面前。赵鱼嘴唇对着壶嘴,如鲸鱼吸水,片刻间将一壶酒饮得干净,大笑几声,道:“酒是好酒,但是没有家乡的味道。”说话之间,他伸长脖子,等着叶枫长剑落下。叶枫长剑慢慢送出,剑尖却在不停的颤抖,指头有汗水流出,他似乎比赵鱼还要痛苦。

岳重天仍然在剥着糟毛豆,但是他的双眼已经紧盯着叶枫。叶枫微微一笑,叹了口气,长剑脱手而出,从众人头顶飞了过去,没入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之中。赵鱼吃了一惊,道:“你在做甚?”叶枫道:“我希望你从今以后堂堂正正做人,多做有意义的事情,也算是替自己赎罪。”赵鱼反问道:“你不怕看错人?”叶枫道:“我不甘心,我想再赌一次,我不相信我的兄弟是个不可药救的烂人。”赵鱼突然听到“兄弟”两个字,黯淡的眼中似乎燃起了闪亮的光芒。他用力咬着嘴唇,尽量不让泪水流下来。

岳重天忽然道:“我有许多官场上的朋友,你想飞黄腾达,兴许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赵鱼摇了摇头,道:“我想做许多有意义的事情,替自己赎罪,我更想证明自己并非是不可药救的烂人。”叶枫看着岳重天,道:“他可以走吗?”岳重天道:“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叶枫道:“好。”抓起赵鱼,往外使劲掷了出去。白羽冷笑道:“但是你必须给岳大侠一个交代。”叶枫惨然一笑,道:“以血还血,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岳重天道:“你已经拯救了自己,我丧失了杀你的理由。”

叶枫又惊又喜,怔怔的瞧着他。岳重天道:“假如你方才心有邪念,做出落井下石,卖友求荣的举止,现在你决不会站着和我说话。”他一边说话,一边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把长剑。这把剑随时可以取他的性命。白羽卷起衣袖,解开一只绑在手腕上的黑色铁筒,拔开筒塞,见得里面装着数以百计,细若牛毛的钢针,针尖泛着蓝汪汪的光芒,自是涂了致命的毒液。铁筒底部装有机括,只须手指轻轻一按,钢针便如暴风骤雨般射出。白羽悠悠道:“能够宽容他人的人,福气自然就来了。”

叶枫只觉得头皮发麻,背上汗水淋漓,半晌说不出话来。岳重天道:“自从你进入杭州城,总共死了二百零五人,其中直接死在你手上的有四十二人……”白羽道:“岳大侠现在不杀你,不等于忘掉你犯下的错误。你总得要有所表示。”叶枫面色变了变,嘿嘿笑了几声,笑声甚是凄苦,道:“是要我的手,还是要我的脚?”岳重天道:“你要在我监督之下,做许多许多好事,也算是对死者的弥补。”叶枫道:“我要在你身边呆多久?”岳重天道:“当你认为心安理得的时候。”叶枫点了点头,道:“应该的。”

岳重天叹了口气,道:“如今冲儿没了,我想找个人替代他的位置,别看我当下风光无限云,我也怕老无所依,空虚寂寞,假如你愿意的话,能认我做义父么?”声音既有伤害,又饱含期待。叶枫觉得脑子一阵眩晕,几乎不敢相信,道:“我……我……"岳重天凝视着他,道:“倘若你能力足够好的话,纵使做我的接班人,大家也无话可说,当然你实在无心权力,我也不勉强你,我已经失去了冲儿,我不想再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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