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那白得瘆人的脸，竹竿儿一样的单薄身子，手中装腔作势的泥金折扇，马贵心里一阵腻歪，偏这么个短命早夭相，竟叫什么赵德龙。

马贵正想着怎么打发这尊神，不防赵德龙悄没声儿闪到了身后，马贵忙欠身行了礼，便赔笑道：“这群作死的，竟他娘都是瞎子托生，情长着一双招子，不知道给您也拿双碗筷儿！”说着，专挑一套精细杯盏，洗净了捧到赵德龙面前。

赵德龙不理会他举着碟子的手，只凑到炉火旁，鼻子翕动，旋即摇头道：“这味儿不对！”

马贵心里一颤，以为他发觉了酒中有药，却听赵德龙掩鼻指摘：“怪道的味儿不对，原来是白干儿！”说着，推还了马贵手中杯盏，“得了吧，我非醴酒不饮，这些村酿，我见到便觉反胃。”

马贵放下心来，不住地赔笑道：“是，是！”

赵德龙却这瞧瞧，那看看，丝毫没有走的意思，马贵笑道：“听说二老爷给您请的先生督课甚严，每晚必要布置策论，今儿布置的是什么题目，想必作出来了？”

“算你问着了！”赵德龙冷笑一声，恨恨地说道，“我才把那老朽打发走了，只今儿晚上，便要给他好看。”

人有五伦，天地君亲师，赵如柏给这宝贝儿子请的老先生，三十就中了举，然而，十下科场，只因没有钱疏通考官，竟连连蹉跌，五十九岁绝意仕途，被赵如柏聘为西席，教授赵德龙。

见赵德龙对师父没半分香火情，马贵一阵心寒，却又不敢点破，嘴上依旧赔笑道：“大公子，我叫个人送您回去吧，这地儿邪，大晚上的，说不好便冲撞到什么脏东西。您知道吗，清二爷前两天中了邪祟——”

“什么他妈的邪祟，先生教过我，鬼神存而不论，”赵德龙笑道，“我今儿晚还要借你这班房，唱一出好戏呢——你只管出去，和他们吃酒高乐儿，我不扰你们。”

马贵听得一头雾水，急切之间不得下手，只得把酒取了下来，盖上炉火。见赵德龙已大摇大摆地坐在椅子上，自顾把玩着手中折扇，他蹙着眉出去了。

“大哥，酒呢？”一个小胡子院丁笑道。

马贵只得向屋里连使眼色，小胡子院丁却指着一个黑衣汉子说道：“这位兄弟说了，赵大少今晚另有要事，不是专门儿来督咱们工的。咱们只管吃酒高兴。”

马贵这才注意到，赵德龙还随身带了一个小厮，那人回过头儿来向马贵打招呼，手上抓着半条狼腿，吃得两腮都是油。

小胡子向那小厮介绍道：“这是我们马大哥，最是够朋友的。”

马贵心道糟糕，原想倘若赵德龙过一会还不走，索性连他也一碗药麻翻了，却没想到他还带了随身小厮！

一不做，二不休，说不得，只好连这小厮一起做进去了！

言念及此，马贵不顾小厮手上油腻腻的，一把过去握住了他手，说道：“兄弟既然来了，一会儿跟咱们喝一碗。”

“谢了，马大哥赏咱酒喝，本不该辞，”小厮一笑说道，“可二老爷有严令，跟着少爷出门，倘若喝酒，无论是否误事，开销了咱，那是轻的，连带着咱父母也跟着吃挂落儿。”

马贵这才知道，这小厮父母是赵家佃农，倒有些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