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肯将衰朽惜残年(2 / 2)

庸王妃听罢后又用帕子拭泪。

这时太后才发现一众太医跪在庸王面前,便问道,“世子怎样了?可醒了吗?”

“不好。”为首的张太医痛心颔首道,“世子脉如绵丝,神识昏迷不清,恐还要在留看。”

庸王听罢后闭上双眼长叹一声,仿佛是已经认命了,仿佛是老天执意要带走他好容易求来的儿子。庸王妃更是扑地痛哭,长久不起,几乎昏迷。

一周后,秋风卷起未央宫满阶的落叶,也卷走了庸世子李勉的性命,流言都纷纷道是庸王劫数。庸王妃一病不起,庸王也速速离了天京。

越王是今日来向皇上辞行才知道这件事的。庸世子年仅四岁,可惜了。

越王惋惜。

越王在内监的指引下踱步来到未央宫乾华殿后的缀尚轩,皇上午后常常在那里读书作画。

缀尚轩原本不过是乾华殿后头的一个小小的配殿,承景喜欢那里,因为里头有个小小院子,院子里有许多青桐和红枫。

如今的天气,青桐黄了,枫叶红了,趴在缀尚轩的地榻上观落叶是最有诗情画意的。承景又命人在小轩的屋檐上挂了许多青玉和银铃,和轩顶的贝瓦相映,风吹过,环玉叮当的。

“越王来了啊?”承景跪坐在书案前,低头认真作画,青丝悠扬,墨香弥漫。

承景抬头见着越王,轻轻道。

秋风瑟瑟,越王拍去肩膀的落叶,跪拜叩头道,“臣今日起身回越国,特来辞行。”

献恭在承景身边,这几日献恭一得空便跑来陪承景,有了献恭的陪伴,承景也渐渐能接受皇爷爷驾崩而自己是皇帝的事实了。此刻的献恭趴在厚厚的地榻上看着书,见越王来了抬起头朝承景会心一笑。越王在承景的默许下起身,笑道,“怎么世子也在。臣给世子请安。”

“越王糊涂,该是我给越王请安。”献恭道。嘴上说着,脸上还带着顽皮的笑,也不见起身行礼。

“恭儿,不得无礼。”承景轻轻斥道。

越王道,“世子怎么没和颜哥儿在一起啊?”平日这俩人都形影不离,越王听载垣说过二人常常在穿梭在天京的大街小巷。

承景噗嗤一笑后又淡淡道,“越王这一声颜哥儿可要折煞颜妹妹了。”

“颜姐姐被燕父王叫去念书了,所以我来陪皇兄。”献恭照例是趴在地榻上的,抬手拿起书案上一杯茶,道。

献恭知道承景近日还在为皇爷爷的驾崩伤神垂泪,便得空就来陪承景。

“载垣王叔呢?怎么不见载垣王叔?”承景换支笔后道,“既然是辞行,载垣王叔也该一同来啊。”

“他在外头跪着呢。”越王神情黯然。

“跪着?”承景问道,“何故跪着?何故不请进来?”

“皇上,”越王不急着回答,反而看了献恭一眼后问道,“人人都道是越王觊觎后位,您信吗?”

“越王何故问这个?”承景问道。献恭的脸也从书中抬起,秋风起,锦墨的香气弥漫了整个缀尚轩的院子。

“秋狝那天的宋姑娘。”越王作揖答道,“臣实在是不知道她也会跟来,她的出现,真的纯属意外啊!”

“可听闻宋姑娘觊觎后位是事实。”承景不说话,献恭却开口道。

“宋姑娘觊觎后位是事实,”越王激动道,“可臣和世子并无此心,天地可鉴呐!”

“那宋姑娘又是如何混进来的?”献恭不依不饶道。

越王作揖,而后陈述道,“宋孝晴是越国卿大夫宋青之女,而宋青既是臣的手下,也是臣的挚友。臣这次来天京把宋青也带来了,谁想宋青也带了女儿来,原本他只说,若能在天京城遇着一个得缘的公子,就可了了女儿的终身大事,可是谁能想到他说的得缘公子竟然是皇上!是臣鲁莽,信错了人!臣句句肺腑,不敢欺瞒圣上。”

“这么说这个宋姑娘也是无辜的,全然是这个卿大夫的不是了?”承景思虑片刻,问道。

“他们父女俩的秘事,臣也不知。”越王道。

献恭眼神凌然,微微一笑,心想越王推得倒干净!

“哼,小小的卿大夫竟有这般大的野心。”承景愤愤道,“越王,你说说,当皇帝有甚么好的,怎么人人都要这皇位,天下的女人都看着这后位?”

“这…臣,”越王的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道,“说不上来。”

“你说,朕赦你无罪。”

“皇上您喜欢犬子献的墨吗?”越王深思熟虑后,问道。

“怎么问这个?”承景微微一怔,认真思虑,而后道,“此墨不愧是兖州的锦墨,属松烟墨。色乌却亮,墨细如齑粉,墨香浓馥,久久地浮于房内,留在纸上,当真不可多得。”

“恕臣冒昧再问一句,”越王恭敬道,此刻的越王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抖,此刻若说错一句,自己怕是要去陪地下的庸王小世子了。“若是皇上并非是皇上,也不是世子…”

“那是甚么?”献恭问道。

“寻常人家的寻常公子。”越王慢慢道,“您,会有这墨吗?”

“我若是这寻常公子,”承景忽而笑道,“越世子怎会献我宝墨?我怕是连世子的面都见不着。”

“这就对了,”越王拭去额头的汗水,道,“皇帝掌天下大权,自然可以有这天下最好的东西,寻常公子却不能。昆山之玉,随和之宝,太阿之剑,纤离之马,这些东西,只要您想要,都可以有。”

“可孟子却说,”献恭冷笑一声,问道,“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越王何解?”

越王又道,“皇上若是想学兴帝做一个明君,就能明白为何不能王天下了。皇上若是只想做一个守国之君,皇上大可放下诗书典训,学众王尽豫游之乐,养松乔之寿。”

“越王这话不敬。”献恭直起身子冷冷道;但承景却丝毫不觉僭越,笑道,“那你再说说,朕要怎么做这个明君?”

越王的汗珠子又开始渗出来了。这个问题答得好是罪,答得不好也是罪,承景好骗,后头的献恭不好骗。越王思虑再三,只好装糊涂了,道,“这个臣就不知道了。臣只知道这皇帝不好当,这明君更不好当。魏征说得好啊,有善始者繁,能克终者盖寡。皇上刚及弱冠,又初登基,您的路还很长。”

“母后曾教育过朕,袛承家法,讲求用人行政,勿荒典学。”承景道,“魏征说得也对,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越王微微一笑,道,“太后圣训言简意赅,皇上听从就好。”

“越王你愿助朕一臂之力吗?”承景又问道,眼光闪烁仿佛夜中的星河。

越王擦去汗水,此刻正是献忠良机,叩拜后恭恭敬敬道,“臣的一切皆是兴帝所赐,臣愿意以兴帝之所赐,为陛下之所用,创九州之盛世。”

“朕信你。”承景见越王如此,遥想到越王秋狝那日的话,微笑道,“你曾经助皇爷爷平了七王之乱,如今你又手握越国百万大军,你若是有异心,早该反了。”

“谢皇上信任。”越王又恭敬道,“臣今年四十又五,已是不惑之年,蒙天恩留我一子。世子文武双全,仁德有义,如今我与世子的一腔忠血,天地可证,只想忠之于先帝,报于陛下。”

承景听后豁然开朗,微微一笑,他终于明白了载垣为何躲在外头不进来,便道,“世子呢?把世子叫进来吧?”

叶落满庭,不久内监就带了身着一身长衫的载垣进来了。

载垣进来后立刻下跪道,“臣李载垣来向皇上请辞,恭祝皇上长乐未央。”

“载垣王叔请起。”承景道,“你先前给朕献墨的时候说要求朕的一张真迹,如今这屋子里头的墨宝,你任挑一张。挂着的,案上的,书柜子里的,都可以。”

“只准挑一张,载垣王叔可不能多要。”献恭道。

“皇上不生气了?”载垣问道。

“朕有甚么好生气的?”承景笑着反问道。

“宋姑娘…”

“甚么宋姑娘,那不是你的侍妾吗?与朕何干?”承景笑道。

越王静静地看着儿子和皇上如同兄弟一般,才长长地舒一口气,漫天落叶,这件事终于办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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