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情(1 / 1)

往后的日头,没了新鲜,那大漠中的日出日落,春来秋去也已经看了两个年头,我也偷偷骑马溜出去到天山脚下,没见到什么刀枪不入的天蚕丝斗篷,天蚕倒是在当地人的指引下见到些许,吐出的丝那是又硬又粗,连天蚕自己都不一定能破蛹而出,成蛾交尾,所有天蚕少之又少,那蚕丝更是稀有。怎么能做斗篷呢?想必又是那军中士兵无聊打趣编造出来的。倒是这天山的人朴素实在,对我们这些汉人本身就当作一家人,又知道我是寿昌城教头,更是恭敬有加,那回鹘少女哈古丽更是生得高鼻深目,高挑善舞,有着汉家女子不同的美,她时常同父亲来到河西走廊做生意,故汉语说得很好,她教我回鹘文,我教她汉家剑法,这日子不知不觉也就过了两个月。

有一日书信送到,我一看汉人骑马,就知多半是大哥叫我回去操练士兵箭术了,我本是无形的风,最终还得是让大哥这袖里乾坤给我收了回去。回鹘人见我要走,当晚篝火盛宴款待,哈古丽却不跳舞,脸上有着我读不懂的表情,看我之时目光似月,有阴晴,有圆缺。篝火照亮了她的眉目,我从未注意过她有如此美丽的眉目,那眼睛好像会说话,眉毛似乎会跳舞。她父亲一杯一杯的劝我,喝着喝着我便半醉了,忽然见她起身取出冬不拉,弹奏起来,这乐器是他们回鹘族特有,他们时常自弹自唱,口中唱着我听不懂的回鹘文,全然是她没教过我的,但是也能听出她唱与平日里不同的感情。我只道是那离别之际失去良友的感情,起身便向她敬酒,用汉语说到以后还能时常相见,寿昌城的大门永远为他们父女大开,她眉目一挑,低下头去暗喜。哪知我用几句回鹘语赞叹我们的友谊长长久久之时,她竟然发下乐器回到了帐中,我心下只是疑惑,或许那几句回鹘语说错了话,正要去道歉,却被她父亲拦住。

“怎么,天朝上国来的贵公子莫非是瞧不上我女儿,消遣于我们?”她父亲带有几分怒色看着我,这和善的老人,竟然也有这样凶狠的目光。

“老人家说笑了,哈古丽能歌善舞,生得一副好面孔,静可相夫教子,动可舞剑张弓。在长安之中说媒之人怕是能踏破门槛。咱们回鹘与汉族一家亲,怎么会有瞧不上一说。”我赶忙做了一个回鹘赔罪的礼向那老人。

不料他马上转怒为喜,哈哈大笑道“看来你当真是个木头脑袋,转不过来。又不懂音乐,听不出我家哈古丽琴中委婉爱意不成?那我就且点明了,你做不做我家女婿?”我心下大惊,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此时来个庸医给我把脉怕是要说病入膏肓,无药可医!慌忙装醉,那老人家哼地一声,叫我明日中午之内给他一个答复,说了一句汉家名言“过了此村,可就没有此店。”

我熬着着宴会结束,一个人回到帐中,彻夜难眠,翻来覆去睡不着。我从未想过爱情,爱情是大哥与嫂子之间的相敬如宾?柴米油盐?还是儒安公子信中同那墨雨姑娘的一见钟情,轰轰烈烈?还是陪在霍将军身边宁夫人长相厮守?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属于我的爱情?我一直认为我就是一匹野马,小时候爹娘叫我练字看书,我全然不喜,大哥教我剑法枪法我也心猿意马,我从来都喜欢随风飘落的树叶,春来秋去的大雁,对于我什么爱情,什么样的姑娘会陪我度过一生?

天宝九年十一月二十,那一天是改变我人生轨迹的一天,是我这一匹野马带上辔头的一天。我带着早晨的寒气起来,想去给老人家问个好,老人家只问我是否考虑好了,我答不上来,便转过身去不再看我。叫我去河边挑一桶水来烧,给我洗洗送行。

那日下了一晚上的雪,厚厚的一层,目力所至之处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我还正担心河是否冻住,想着用何掌力能击穿冰面,别被这老人家再笑话一桶水也挑不回来,我尽力想着寿昌,想着长安,不让我去胡思乱想些其他有的没的。突然一抹红色映入眼帘之中,走近看去正是哈古丽,她舞着我教她的汉家剑法,那是很稀疏的剑招,她却当成宝贝,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又一遍,我之前还以为她觉得这剑法稀罕,从未见过。经过昨晚老人一提,当下脸红了起来,全身真气流动,我也跟着她舞了起来。我们二人便在这方圆十里不见人的雪原之中,一前一后,相距十余尺舞剑。

突然她停了下来,丢下剑。拿出胡笛吹了起来,此次我听出了音乐中带有的凄凉与惆怅,心下不觉也跟着悲伤了起来。我运转轻功,踏雪寻梅,转至她面前,第一次仔细端详起她来,她闭着眼,眉间似秋水东去,鼻梁高挺,红红的,两行清泪由眼眸之中流下。在那一刻,她好像是天山上的仙女下凡而来,我却从未察觉,看见她流下眼泪,我心中也止不住的难过,便情不自禁拿出她为我绣的手绢,动手为她擦去。看见那手绢,我随即明白了大哥为何会拿着嫂子为她所绣的手绢看上半天,恨不得裱装起来。或许这回鹘女子所绣手绢是在外人看来比不上我汉家所绣,但是她是为我而绣,不知多少次为针所扎到了手。

她缓缓张开眼来,看见我,脸上先是一喜,然后马上又消失不见,转过脸来生分地问我“杨大教头何时起身返回寿昌?”我再也没说什么,上去抱住了她。我们回到营帐之时,雪地上印着厚厚地两行脚印,或许这就是我的爱情,也或许这大雪漫天,不多时就会掩盖了我们的脚印,但是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刹那,便是永远。

却话那光阴又过了两个月,大哥在这期间又寄来一封信,信中言语严肃,笔法凌厉,力透纸背,显然是有些恼我许久没回城中。我回信说明了情况,说再过一个月就回来,这些日子里我也懂了些音韵,同哈古丽弹琴吹笛,同老人家喝酒谈史,曲里是婉婉爱意,酒中是岁月今朝。

突然一日,马蹄声又从远方响来,这铁蹄击打地面之声,我知晓,是汉家马匹。也是我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不知不觉中,我好像没了野性,也不想再奔波,这里的河流与山脉都深深刻在了我的血肉里。但终究还是要走的,南边还有寿昌城等着我回去,东边还有长安等着我回去。我只有建功立业才能紫靴金冠,回来迎娶哈古丽。

想着想着,远处的马匹到了眼前,马背上下来的人冲我大喊一声“颉弟,哈哈哈,许久不见,春风得意啊!”我见是大哥,心中有一些慌乱,怕他不给我面子,在我爱人与老丈面前教训我一通,又怕他说我乐不思蜀,忘了寿昌,忘了家国。没想到他满脸堆笑,朝我走,我才注意到大哥穿戴一新,连腰间都配了一块家里祖传的宝玉。

他道“我颉弟长大了,要成家立业了,哈哈哈。”

我脸上一红,用力拍到他肩上说到,大哥又拿我打趣。”不曾想他笑得更大声“哈哈哈,看看你,害羞得像个小姑娘似的,哪家姑娘看上了你啊?”“

“咳咳,杨大教头莫要笑那么大声,要是引发雪崩,盖了我们这帐篷,我们真是血本无归啊!”老人说道。

“哈哈,失礼失礼,想必你是那哈古丽姑娘的父亲吧!我是颉弟大哥,杨保国。”说完大哥便行起礼来。

“我们回鹘族人,向来没有汉人那么多礼法拘束,你们随我进账叙话吧!”说罢老人转身走进帐内。

“早知道,刚刚我暗使内力,笑得再大声一些。”大哥暗暗说道。我心下诧异“这是为何?”

“你真笨!那姑娘家没了帐篷不就死心塌地和咱们回城里面去了,哈哈哈。”我看着大哥笑着,真不知道谁笨,他毁了人家帐篷,怕是误会就大了。

趁大哥在和老人叙话,哈古丽拉着我的人,在大哥“不怀好意”的笑脸中走出帐来。“颉郎,今后你怎么打算?”哈古丽低着头,脚不停地在雪地上划圆,她这番扭扭捏捏,我倒是第一次见。

“我还是得和大哥回去,等我建功立业,两三年后必是骑着大大的宝马,叫人抬着轿子,娶你过门,至于你想同我去长安,还是就想我们留在这天山脚下,都依你。”我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道。

“其实我早就和父亲商量好了,我们跟着你去寿昌城,我父亲时常在那里做生意早就攒过了钱,我家羊一变卖,肯定是我们这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银子,回鹘与大唐两家交好,我们想念这天山下回鹘族人,从长安快马而来不过一月多光景,有你在身边更是不会无聊。颉郎,我不求你是什么达官贵人,我只求你真心待我,好好对我父亲就行。”她坚定地抬起头来对我说道,我看见她眼中那闪着汉家姑娘没有的光,紧紧的抱住了她。

那天一早,雪地印下四匹马蹄向着寿昌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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