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1 / 2)

沈园是极美的。此时正值四月天,园子里绿树成荫,各种奇花开遍,石山耸翠,曲径通幽,美景令人目不暇接。荷花池里,荷叶也已经铺满了整个湖面,一股清新之气隐隐飘过来,让人神清气爽。独自漫步在荷塘边,陆游不由得生出些许伤感之情。虽说不久前他凭借自己的才华和文思博得了考官陆阜的赏识,被荐为魁首,但是此刻却丝毫没有喜悦之情,母亲脸上的笑容与扬眉吐气的神情、同窗们不绝于口的赞美之词让他烦躁,于是他才逃出了家,到此寻找片刻的清净。

他在湖边一个亭子里坐下,倚在栏边,顷刻间一片“红云”从荷叶间飘出,直涌到他的眼前,原来是成群的红鲤!“这里的红鲤很罕见,琬妹见了一定喜欢。”笑容僵在他的脸上,“琬妹”这两个字像锤子一样敲着他的胸口……

新婚不久,他和唐琬就搬到了家里的荷花池附近。因为唐琬喜欢荷花,最喜欢读《爱莲说》,所以他命人在荷花池附近收拾出一间屋子,以方便琬妹能随时随地看到荷花。自从搬到这里,每天早起收集荷叶上的露珠,到池塘边喂鱼成了唐琬每日的功课。没成婚的时候,他们总是腻在一起品诗、作画,可是成亲后,唐琬好像有意避着他似的,每日早早就出门,总是看不到她。

果然,她在池塘边喂红鲤,他悄悄走过去。

“琬妹,你每日都去荷塘,出去许久都不见你回来。是诚心躲着我吗?”

“表哥,我没有。只是闷在屋子里觉得不大舒服,就出来走走。”唐琬听见陆游的声音,起身面朝着他,绞着手上的帕子。

“那你叫上我,我陪你去,不是更好?”他拉起唐琬的手。

“快放开,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唐琬轻轻挣扎了几下。

陆游有点不知所措,怎么成了夫妻,她反倒这样拘束。

“你快去读书吧,原先总是我占着你的时间和你写诗作画,如今我们已成婚,我知道你有大志向,读书要紧。”

“哪天不能读书?我现在就想和你在这赏荷花。”他转过头吩咐小厮,“小福,搬张几过来,把文房四宝也搬来。”

看着眼前低着头含羞的妻子,陆游心中无限幸福。他与琬妹自小一起长大,他的表兄弟姐妹也不少,只是他与琬妹更合得来,琬妹的才华一点也不逊于他,两人每天吟诗作对,感情也在一天天的接触中加深。书上不是写“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吗?琬妹不就是这个人吗?有妇如此,夫复何求?

一日,母亲过来对他说:“近日我身体不适,想去郊外的无量庵烧香祈福。”

“不知母亲身体有恙,儿子实在是不孝。不知道找大夫诊过了没有?”

“也没有什么病,就是想去庵里烧烧香,庵里有个旧相识,想去探望一下。”

“母亲既然身体安好,那儿子就放心了。那儿子明天就陪母亲上香去。”

“你就不必去了,安心在家读书吧,功名要紧。让琬儿和我同去就行了。”

“儿子还是同去吧,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的。”

“为娘都说过了,大丈夫功名要紧,一日的时间就不是时间?你不要再说了,就这么定了。”母亲也不等他说完,站起身就出去了。陆游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这么坚持,最近一段时间他去请安时母亲总是要仔细叮嘱一番,让他好好学习,以前母亲从来不大问及有关他功课的事。

陆游看到站在一边低着头的唐琬,过去拉着她的手说道:“我晚上再去求求母亲,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烧香拜佛这种事的。”

唐琬抬起头微微一笑:“无碍的,婆婆想去,我这做媳妇的总要尽尽孝道。”

“果真是真心话吗?不怕那讲经的烦吗?”陆游看着唐琬,“小时候舅母一叫某人去礼佛,这人就肚子疼,这个人不是你吗?”

唐琬微红了脸:“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还拿出来取笑人家?”

陆游道:“你的事我怎会不记得。”

两人沉默着。唐琬道:“我和母亲走后,你好好读书,功课不要荒废了。不要再玩耍了。”

“你怎么也和母亲一样了。唉,不过我就是不玩耍,也读不了书。”

唐琬惊奇道:“这是为何?”

“因为你不在身边,我要时时思念你,怎能读得进去书?”

唐琬红了脸,转过头,背对着陆游:“这种混话不要再说,让人听见了笑话。”

“这是我的心里话,再说,我对我的娘子说,怎么是混话。”

唐琬只是背对着他说:“我去收拾收拾。”说完就走出门了。

三天后,母亲回来了。陆游看到母亲从马车上下来,却不见唐琬,忙问母亲:“母亲,琬妹呢?”

“她在庵里替我抄经,那里的住持说这样可以给全家积福积寿,消灾除祸。”

“琬妹一个人在那怎么行?她身子向来都不大好。”陆游有点着急。

“你是在责备你的母亲吗?是怪我苛待你的媳妇儿吗?”母亲面带怒气。

“母亲,儿子并无此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

“儿子……”看着母亲不悦的脸,陆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啦好啦,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我也托住持好好照顾她了。你回去读书吧。我也累了。”母亲一脸不高兴地走进大门。

淡粉的衣裙,袅娜的身姿,一手扶着栏杆,静静地凝望着他。

“琬妹,”陆游的心口像压着一块巨石,他感觉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这又是幻觉吧?”自从被迫和唐琬分开后,几乎每天他都梦见唐琬就站在他的面前,家里的每一处都有她的影子,这让他几乎疯狂。这些大概是他过度思念产生的幻觉吧?

淡粉色的衣裙,那不是她的最爱吗?

“姑爷!”那不是她的丫鬟莲儿的声音吗?莲儿可是一个鬼机灵的丫头。他看见莲儿捂着嘴。“表少爷。”莲儿怯怯的,远远地给他请了个安。

“小姐,我们回去吧。姑……姑爷他找你。”

陆游这才如梦初醒,这不是梦,琬妹就站在他的面前!

她穿着粉色的衣裙,一只手扶在一边的栏杆上,一只手捂着嘴,身子微微颤抖着。她只是痴痴地望着他,只是望着。

他也是看着她。她瘦了,身子看上去比以前单薄了许多。脸上没有了平日里温琬的笑容,眉眼间多了些忧和愁。

“琬妹,你……”心里有多少话要跟她说啊,可是现在,他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唐琬在听到他的一声“琬妹”后,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只是一颗一颗地往下掉。这一颗颗眼泪砸到了陆游的心上,他多想走过去,像从前一样,把她抱在怀里,擦干她的泪水,安慰她。只是……

唐琬像是踩空了似的身子向前晃了一下,“小姐,”站在旁边的莲儿赶忙扶着她,“小姐,你身子虚,不要站在这边,这边风大。”

陆游在唐琬前倾的那一刻,一只脚已经不由自主地迈出去了,两只手也向前伸出。只是在看到莲儿扶着她的时候,他又站住了。“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他的心里一阵阵痛如刀绞。

“夫人,原来你在这儿。起风了,小心身体。”远远一个声音传来,接着走过来一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他温柔地给唐琬披上披风,又转向莲儿,“夫人身子弱,出门有些东西该备着,以后细心点。”

莲儿小心地应了声:“是。”

这个青年人就是琬妹的夫君赵士程了吧?看他对琬妹如此用心,陆游又是不由得一阵心酸。

赵士程给唐琬擦了泪,问道:“怎么好好的哭了呢?你身子弱,总落泪更伤身。”唐琬没有说话。赵士程把头转向莲儿,莲儿道:“夫人只是遇见故人,可能是想家了吧。”

“故人?”赵士程惊讶地问。

莲儿指着陆游道:“这位官人是我们小姐的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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