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1 / 2)

夏尽了,荷败了。

庸王李显澈站在庸王宫的太液池旁,看着满池子的荷叶。

秋日的阳光将所有的荷叶披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浅黄,夏日的荷花早已枯萎,只有墨绿的莲蓬一一风举。

池旁的芦苇在春天还是嫩嫩的芽儿,如今已经一丈来高了。

“王爷,”庸王妃温心妍开口道,“怎么了。”

温心妍看到庸王漠然地对着荷池出神,关心道。

“是宫里头出事儿了!”一旁的女儿说道,“今早儿九重城派人来了,然后父王就闷闷不乐了。”女儿李悠然,正在指挥着宫女们摘莲蓬,一手一个莲蓬地回道。

“宫里出事了?”温心妍从宫女的手上接过一件金线绣凤玄色斗篷,为庸王披上,低声问。

庸王不说话,轻轻点头。

“父王,别怕,纵是九重城的天塌下来也塌不到我们庸国来啊!”李悠然没心没肺地安慰道。

庸王转过脸看了看自己的女儿,许久,才重叹一声道,“父皇千秋了。”

李悠然一个失神,手中的莲蓬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奴婢该死。”

身边的宫女立刻下跪为李悠然捡起了莲蓬。

“是从九重城那儿来的人带来的消息?”

“是。”庸王叹息道,“要请王妃和公主陪着本王去天京一趟了。”

“那我呢?我去吗?”庸王的小女儿,李怡然攀着一枝芦苇远远朝这里喊。

“怡然一起去!”庸王朝她喊,“勉儿也一起去!”

怡然笑着拍着手,高兴地晃着芦苇,芦苇开始随风飘散。温心妍和李悠然却不一样,她们和六岁的怡然不一样:她们知道先皇驾崩意味着甚么,一朝天子一朝臣,庸王本就不受先帝重视,朝中风云变幻,他们与帝孙一家没有甚么交情,这一次去天京又会怎样呢?

庸王俯身探下,拂去面前的荷叶,露出一方碧天,锦鲤倏然逃开,层层叠叠的荷叶下居然还躲了最后一朵荷花。小小花骨朵儿还没有开,嫩嫩的粉色像极了天边的云霞。

庸王又望了一眼天边的云霞,那天也是这样这一个日子,初秋,有云霞,有荷花,有自己,还有父皇。

父皇屏退了左右,他用愤怒的眼神盯着自己,道,“你母亲是我最宠爱的女人。她是摆夷人,我却封她为妃,只为她能讨我开心。你是她的独生儿子,你要甚么我都可以给你,唯独江山不能。金银珠宝,美人车马,亲王恩典,我都可以给你,唯独江山不可以,这一点,你最好永远记住!”

是啊,父皇甚么都给了自己,唯独江山没给。可自己想要的,偏偏就是江山。

他想知道拥有江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他可以拥有一切,他可以让母亲的摆夷族不再为百越所蹂躏,他可以让九州四夷对他俯首称臣,他可以让自己的血脉绵延下去,万世为君。

可父皇偏偏不让。

从那天起,自己就被父皇赶出了天京,回到了庸国。庸国也因为这件事情,因为自己的野心,被父皇重新划分。如今的庸国除了一个庸门关,还剩甚么?连旁边的泗水郡的一半都没有!

庸王愤愤地想,若不是母亲是摆夷人,凭着父皇的宠爱一定可以当皇后的,那太子之位就是自己的,哪儿有那个早死的哥哥甚么事?!如今在天京陪他走最后一步的,陪他守灵的,都应该是自己!

日暮时分,越世子李载垣跟着父亲越王李相元一起进了九重城。

这是他们到九重城的第二天。

天空的云绵绵密密的,如同鱼鳞一般,在夕阳中被染成了橘色,这是李载垣第一次看见黄昏下的九重城。长桥复道,宏伟庄重,寂静又肃穆,身穿素服的宫女和内监站成一排在九重城内小步趋走,没人敢发出一点儿声音,多一点儿动作,偶尔几只白鸦飞过,叫声凄厉,显得九重城空旷无比。

载垣的马到了九重城的朱雀门就得停下,再往后马就不能前行了。载垣先下马,然后跑上前扶父亲下马,朱雀门口早就等了一大批内监。他们立刻上前跪拜行礼,然后一路领载垣父子到了皇帝理政事的未央宫乾华殿西暖阁。

早有一些王爷郡守和朝中大臣到了,他们已经乌压压地跪在院子里跪了一地,院子两边是朱红色的抄手游廊。此刻不少王爷已经进了西暖阁。

领路内监先进去通报了一声,然后立刻出来请越王进殿,载垣是世子,进不了阁,只得和其他世子还有大臣们跪在外头院子里。好在太阳还未完全落山,载垣往西看去,能看见秃了叶子的石榴树后耀眼的夕阳,慢慢西沉。

越王一进西暖阁便看见了一位面生的白发长者身着一身黑色的华服,腰间玉佩鸣环一个不落,坐在一幕珠帘前。身后站了一位内监和一位戎甲少年,那少年带剑进宫,越王定睛细细一认,几分面熟,眉宇间是已故太子的神色,便猜到了少年的身份,那前面的就一定是燕王李思慎了。

越王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献忠的机会,立刻上前向燕王行了大礼。此刻燕王正拿着女儿书颜在天京淘来的烟杆抽烟,本想来的都是王爷,不拘行甚么礼,便怡然自得的,不想越王一见面就来了个大礼,燕王被吓得不轻,轻咳了几声。

身后的内监立刻上前递了块手帕,又在燕王耳边低语了几声,燕王如释重负,立刻收了烟杆,笑道,“我与越王同是王爷,怎可受此大礼,越王真是折煞我了!”

越王神色一凛,突然觉得这个礼确实太大了,同是王爷,同不是主系,自己辈分还高一阶,这样的礼,确实不合适。越王稍稍调整一下神色,道,“燕王镇守北疆,劳苦功高,小王只窝在南方赏山玩水,不及燕王。这个礼,您担得!”

燕王见众王差不多都来了,人多不好辩,笑道,“许久不见,王叔越来越会唠嗑了,那就谢王叔了!”燕王笑着请越王坐,自己又抽起烟来,却莫名觉得自己折了两年寿。

越王也自觉没趣儿,好在人都来的差不多了,窗外的夕阳也完全看不见影儿了,宫女们又进来点了几次灯,殿里立刻亮堂堂的。当最后的代王李翼然进阁后,西暖阁会议正式开始。

舒良娣穿了一身素服,在同样素服的书颜的搀扶下从后面出来,坐在燕王帘子后的鸾座上。帘子后头点满了蜡烛,但帘子是用细细的碧玉珠子穿成,密密麻麻的,越王看不真切里面的脸,只听见碧玉帘子轻轻晃动碰撞的清脆声。

众人见良娣来了,立刻下跪行礼。

礼罢,众人坐回位子上,等着良娣开口,不想良娣却只垂泪不说话,众人听闻,也面露忧伤,开始默泪。不知过了多久,良娣方开口道,“先皇驾崩,是湘月无能,没有发现胡氏的狼子野心,才致事情到这般田地。”说罢便又低低的抽噎,半晌,才又说道,“燕王,劳烦你替本宫说。”

燕王方才在众人流泪的时候又抽了几口烟,如今正好烟斗里头的烟燃尽了,要换烟丝了。燕王便将烟杆朝自己椅子旁的漱盂重重地敲了两下。

梆!梆!

声音响彻大殿,众人皆被惊了。

见大家现在都敬畏地看着自己,燕王方笑一下,继而严肃道,“先帝之死,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先帝为婉妃胡氏所害,好在胡氏已经伏法,也好在皇长孙已经安然无恙地回到了九重城。国不可一日无君,待先皇出殡后就可举行登基大典。”

说罢燕王的目光扫视众人,细细地观察众人的神色,随后落在齐王李显汋的身上,又道,“昔年思帝宠幸姬妾赵氏,瀛洲国的反贼在楚州的上川郡和凌川郡鼓动乡民造反,百越见有机可乘便一举攻占了阳阿郡和庸门关,兵至平陵郡。倾王李高桉占中勾结瀛洲攻占了天京,思帝携赵氏逃亡兖州。思帝太子断后却不幸被害,赵王李高槐临川王李高析联手攻破天京,杀了倾王后却不想内讧,报应不爽。赵王暗算临川王后自立为帝,九州大乱,日月双悬。胶东王胶西王又联手楚王准备夺取九州,幸而先帝临危受命,他用思帝最后的五万精兵联手越王,临江王,随王,一统大周江山。驱瀛虏,战百越,破天京,废历帝,终于才有了我们现在的这个九州,这个大周江山。”

越王听到这里不由得开始自豪,将身子挺直。

燕王说着说着,眼睛开始湿润,他看着殿内和殿外的人,继续道,“如今的九州还未完整,不能和圣帝时期的九州同日而语。现下先帝走了,可九州还未统一,北边匈人虎视眈眈,西夏贼心不死,百越仍然占着阳阿郡不肯还!”

“燕王是想让我们出兵夺回阳阿郡?!”代王李翼然开口道。

载垣同其他世子一起跪在殿外的第一排,他听罢不由得笑出了声,但很快悄悄捂住了嘴。李翼然不愧是一个八岁小儿,燕王讲了一大段话他却全然没懂,如此看来严肃的场合是不该小孩子进来的,无论这小孩子的身份有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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