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鹰！”人群骤然四散分开，中心那妇人抱着残缺的人影哭得撕心裂肺。

楚昭阳将鹿梦三人挡在身后，自己蹒跚着向那妇人处走去。

接着身后摇摆不定得火光，楚昭阳终于看清了妇人怀中之人，他只看到那人一眼就被围过来得男子们遮住了视线，这一眼却叫他一生难忘。

那人正是韩若愚口中村里最好的追踪手林鹰，可他现在半张脸都被削了去，左眼眼珠掉出眼眶紧连着一根血色筋络，右臂齐根而断浑身褴褛尽是血色。

“什么？什么意思？我父亲呢？”韩兆蹲在林鹰身边，低头附耳。

村民们乱作一团，惊恐悲伤的声音化作无形海洋将楚昭阳几人淹没，呛得他们透不过气。

就在此时，身后一双粗糙大手握住了楚昭阳。

“孩子们，先跟我走，我们回屋去。”韩兆娘一手牵着韩琦一手牵住楚昭阳，将几个孩子揽到身前护着朝屋里走去。

冷风骤起，如刀刮过，将篝火收割。

黑暗中响起尖锐的破风声。

自幼在掌军太尉府长大的他，虽被明令禁止习武，但基础骑射之术他还是要修习的，这破风声他可再熟悉不过了。

楚昭阳猛地甩开韩夫人的手跑向还聚集在篝火边的村民们，大喊道：“散开！散开！找掩护！是弓箭，是……”

楚昭阳话音未落，那暗中的毒蛇已至，尖锐风声在他耳边响起几乎要刺穿他的耳膜，寒意在他脸上悄然裂开了一道红色细痕。

一支利箭掠过他的脸庞，刺进他身后土地。

随着一滴血珠从伤口渗出，天空中浩荡箭雨接踵而至。

围在篝火旁的村民们还没反应过来，已有大半倒在了乱箭之下。

沉重整齐的脚步声踏碎痛哭悲号而来，它们身穿的甲胄像是直接从黑暗中剥离出来一般，深邃而骇人。

领头之人手里抛出一颗球，那球滚到篝火旁装起两根还有余烬的柴火，微光闪烁间，楚昭阳看清了那颗“球”的真实面目。

他正要惊叫，却被从后方捂住了眼睛，随后被拦腰抱起。

耳边传来房门被撞开的声音和远处韩兆愤怒而悲伤的大吼：“父亲！”

楚昭阳被韩夫人放下，看到她褶皱的眼角已经藏满了泪水，却依旧温柔对着房里几个孩子轻声说：“孩子们，孩子们，别怕啊，你们在这里等我，千万别乱跑！”

楚昭阳回头看去，韩夫人已经将门闩放下，将桌子移到了门口堵住，随后她悲戚的看了一眼正在哭泣的小珍和韩琦，然后越过他们冲进了厨房。

“是谁？那黑甲……张飞景你知道……”楚昭阳回头看去，这才发现张飞景缩在墙角里战栗，嘴唇和墙壁一般白。

鹿梦眼中带泪护在张飞景身边，又将韩琦和小珍拉到了身前，几个小孩子颤抖着缩成一团，像是一窝寒冬里等不来食物的无助幼兽。

窗外传来男青年们暴怒的喊杀声，可每一声才响起就像被立即扼住了咽喉般戛然而止。

窗户映出女人们奔逃而过的身影，凄厉惨叫声不断响起，其中一个女人影子在几个孩童眼睁睁的注视下一分为二，紧接着整扇窗户都被蒙上了一层血红。

呼！

房间陷入了黑暗。

一片漆黑中响起韩夫人颤抖的低声：“孩子们，不要出声，跟我过来。”

楚昭阳却在心里暗道一声糟糕。

韩夫人忙中出错忘了先吹灭烛灯，刚刚又当着屋外之人将灯吹灭，相当于直接挑明了这屋里有人。

果不其然，几个孩子刚起身跟着韩夫人走了两步，身后房门就响起了沉重的撞击声。

那撞击力度之大，竟是一击就将门闩断裂，桌子亦是横飞了半尺远。

几个孩子终于是绷不住纷纷大哭了起来，楚昭阳亦是浑身颤抖手脚无力，不自觉地半跪在了地上。

韩夫人慌乱地将孩子们扶起护在身前，大力推进厨房里。

她将角落里地上木板掀开，伸手摸索着说：“楚公子，张公子，鹿姑娘，你们先进来！快！快！”

楚昭阳三人此刻已是六神无主，下意识就听话钻进了地洞里。

可进去了三人才发现，这地洞不仅潮湿肮脏一股霉味熏得人睁不开，更重要的是还非常狭小，即使他们三个小孩体型不大，处在其中亦是只能蜷缩着。

楚昭阳尽力向洞里挤，拉着张飞景和鹿梦贴近自己，然而这个洞却还是只剩下了一个小孩子容身的空间。

“快点！再挤挤！再挤挤！”楚昭阳着急地大喊，门外再次传来沉闷地撞击声和长刀嵌入木板的声音。

“不用了楚公子，我早知道这个洞只够四个孩子藏身……来小……”韩夫人颤声说着，将韩琦和小珍拉到身前，却突然崩溃大哭起来。

“对不起啊，对不起啊，对不起！”黑暗中响起韩夫人跪倒在地的哭喊声，她对着两个孩子猛磕了三个头，随后将小珍狠狠推进了地洞里。

木板盖上，上面传来重物移动的声音，木板缝隙间那凉薄惨淡的月光也随之消失。

楚昭阳只听见那闷闷地哭声和韩夫人对韩琦的道歉：“张公子楚公子父亲皆是我们村落的大恩人，娘必须替大家保护好他们……对不起琦儿，真的对不起……”

“琦儿，娘记得答应你的事，上月真的已经攒好了银钱就要替送你去私塾读书了！娘真的……对不……”

接下来就是闷雷般轰响和凄凉的破碎声。

韩夫人尖叫声戛然而止，韩琦哭喊着娘亲，下一刻那戳心的哭号亦是戛然而止。

四个小孩子捂着嘴在地洞里，闭塞的空间甚至让他们都无法颤抖。

温热的液体从缝隙里渗入地洞，滴落在某个孩子脸上，他艰难地挪动手指抹去，放在鼻尖闻了闻。

那血腥味刹那间彷佛将他胸腔击碎，他下意识地尖声吸气。

这声音被上方之人敏锐地捕捉到了。

下一刻，上方响起酒缸破碎的声音，重物被移开，月光照亮了染血的锋刃和纯黑色地甲胄。

刀锋从木板缝隙刺入，响起一声闷哼，紧接刀锋拔出，刺入，拔出刺入。

地洞里再无声息，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黑色甲胄将压向地洞上方。

突然间，那细如发丝般奇异地声响再次传来。

犹如黑云被风吹散，那黑影离开了地洞，上方传来渐行渐远地脚步声和什么东西被拖行的声音。

楚昭阳颤抖了一夜，他想开口问问张飞景、鹿梦和小珍怎么样了，却始终不敢出声。一想起那魔鬼般地黑影，他就感觉喉咙干涩，心如火烧，身子却如坠冰窟。

紧绷了不知多久，楚昭阳终于还是坚持不住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是又听到了上方有脚步声。

阳光从缝隙里散落，但被挤在最里面的楚昭阳却几乎碰不到一缕光芒，这让他感觉更加寒冷。

“将军，到处都是血迹，但是找不到一具尸体。我们在这房内发现了鹿将军女儿的衣物，但未发现张公子和楚公子来过的痕迹。”

“再找，他们三人几乎形影不离，就算是走散了，那至少也要把鹿将军女儿给我找出来！”

听到那冷冽沉稳的男声，楚昭阳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温暖，他张嘴大喊，干哑的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用力碰了碰前方那人，前方那人却不出声。

他想越过那人去推开地洞的盖子，却根本动弹不得。

终于，前方那人发出了一声嘶哑地咳嗽声。

“嗯？”

片刻后，地洞盖子被掀开，上方身着红甲的军士将四个孩子一一拉了出来。

“楚公子，张公子，鹿姑娘！将军！他们在这！”

“军医！军医！好像都还活着！”

在终于适应了刺眼阳光后，楚昭阳立刻朝身旁望去。

他看到嘴唇干裂脸色惨白的张飞景抱着双膝木楞地看着前方发呆。

看到脸如花猫般沾满污渍的鹿梦还在止不住地打颤，脑后的羊角辫散乱开来。

最后，他看到了躺在地上满脸泪痕，肩膀、胸口、大腿皆有一道深刻伤痕的小珍。

小珍紧闭着眼，虎牙刺破下唇，脸上泪和血混在一起，将她那满脸星河埋葬了去。

楚昭阳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地上的小珍，喉咙里发出“啊呜，啊呜”的声音。

楚子喻——楚昭阳的父亲，曦国太尉，蹲下身来将一碗水送入了楚昭阳口中，常年如冰山般的双眸中罕见流露出异样地情绪。

“小……珍……”经过滋润的喉咙终于恢复了些许生机，楚昭阳紧盯着地上小珍，指了指她看向身边的军医。

军医疑惑地看向楚子喻。

楚子喻微微点头。

军医移步至小珍身边，都没有蹲下把脉就摇了摇头。

“救……救……”楚昭阳急切地指着小珍，想站起了却浑身发麻使不上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