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由破损木板随意搭成的渡口，淹没在无尽黑色之中，寂然得让人害怕。这个渡口潮湿的木板起着毛，散发出一股腐朽的味道，踩在上面就发出木板之间摩擦的咯吱声，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否会随时倾塌。

这是回家的路吗。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那个佝偻的背影坐在岸口如同石像。我走上前。

他回过头来，那是一张死灰色的脸，脸上有着岁月无情刻下的褶皱，他看向我的双眼异常空洞，一身衣服早已烂成布状了。他摇了摇手：“孩子，上来吧。”我感觉是冥冥中的指引，不得不上这船。于是我踏上船面，水面只扬起一层微弱的水圈，传到我看不见的远方。

坐在船上的我终究还是离去，离那个渡口越来越远。

他叫我孩子。

“孩子”。孩子就是童年的意思。

我为学到了这个知识感到……什么都感受不到。我没有学到情感。

是忘记了吧，应是曾经拥有的。

记忆还有一点点模糊的影子，船夫看了我一眼。

我只是不言，呆坐着看着船夫的长篙一上一下，没入静静的水面，直入那漆黑的夜里。虽然篙影一直在水面浮动，但我没听到任何起水的声音，也没有任何划水的波纹。这里安静得不合乎常理，但我的内心却从未如此平静。我感觉无论这船将我驶向何方，仿佛我都该去到那里。是归宿还是终点。

“去哪里？”

“回家。”

“孩子，你要回家？”

“是的，我想回家。我想回到，从前的兰若释迦，那个，没有污染，没有遗忘的兰若释迦。”

他不再问了，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我把头伸出船看向水面，却没有看到我的倒影。此水如墨，吞没了我的所有。我好像迷失了，突然没了所有存在感，没有浮动的长篙，也没有漂泊的小船。只有我孤身一人在无尽的黑暗中漂泊无依。

我把手轻轻地沉入这不流动的水里，感到彻骨的冰凉，仿佛是把手伸入寒冰之中。那是一种没有温度的冷，像丝线一样缠绕了我的神经，凉透全身。我伸回了手，带起的水珠落在水面上，却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回过头我看到船夫一直看着我，空洞的双眼显得毫无感情。他缓慢地张嘴，用他那朽木般的嗓音说道：“你不该来这里。”我听不懂他是什么意思，说的好像我该去另一个地方一样。没有任何浮躁，只有平静。

“孩子，你应该回家，不该来这里。”

“是的，我想回家。”

“我带你回家吧，什么都不用给。”

“……”

“我曾经也有一个家。”

然后他沉默了。

我远远看见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渡口，那里有幽暗的灯光浮动在路旁。唯一的一条路笔直通往彼方。我踏上潮湿的低岸，羸弱的枯草轻轻地倚在我的脚踝。

“走吧，孩子。”

我上了岸，四周都是齐腰高的灯草，无风起浪。我听到不远处有喘息声，不由加紧了脚步。那是一处小栈，简陋的竹子支撑着几块儿褪色的黑布，老朽的木桌零散地摆在那里。

刚才的船夫对那个老人说:“这个孩子要回家。”

“她确实应该回家。”

“是的，我想回家。”

“你的记忆呢？”

“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