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淼继续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串法语，是不是这个？”她撩开肩部的头发，露出衣服上的几个花体法语单词。程浩然定睛一看，正是薰衣草花语的法文写法。

“这是苏念卿写的。这条裙子也是他买给我的。”陆淼笑得略有几分羞涩。程浩然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紫色连衣裙。

夕阳渐烧，淡淡的紫色与潋滟的自然光相映相衬，同窗外野蛮生长的夜空形成鲜明的对比。

陆淼侧了侧头，伏下身靠近程浩然，颇为神秘地问他，“你知道薰衣草的故事么？”

这预料外的接近让程浩然颇显狼狈。他的脸在发烧，喉结不安地游动着，手也不自主地哆嗦起来。他想说自己知道，但不知为什么，这句简单的话在他的舌尖骨碌了几个来回，硬是说不出口。

见他不回答，陆淼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得意，接着说：“我知道。传说一位少女邂逅了一名英俊的男子，帮助他疗伤时爱上了他，后来在与他私奔的时候，发现男子的真身其实是一束薰衣草。”

程浩然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细胞呼吸重新恢复到正常水平。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他佯装镇静地配合道：“然后呢？”

“女孩子与男孩子为了逃避女孩家庭的搜捕，变成薰衣草永远在一起了。”

“……一个爱情悲剧被你这么一说，还挺像格林童话的。”听到陆淼口中的结局，程浩然不那么拘谨了，反而感到有些滑稽，“我听到的版本是女孩子也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她的踪迹，变成薰衣草田也只是人们的传说。”

说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陆淼天真无邪的样子就像一个爱听睡前故事的小女孩，幼稚得有点可爱。

“就不能给他们一个好的结局么？”被耻笑，陆淼面露不快，眼眸向斜上方一转，声音也变得冷淡。

程浩然赶紧给自己打了个圆场：“我也是乱说的，薰衣草的故事有很多版本，可能是我记错了。”

“也可能是我记错了。”陆淼打断他，语气僵硬得像个机器人，“也可能是苏念卿记错了。”

程浩然笑了笑，用手重重掌了下自己的嘴。

尽管有些尴尬，但薰衣草的故事帮助他们找到了话题，餐桌上的气氛逐渐活跃了起来。之后一段时间，陆淼还会主动对程浩然分享一些学校里的事情，虽然极为偶尔，但他也会配合她，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就当自己多了一个小妹妹吧。平日里，他给一些小出版社翻译小说，晚上负责下厨，顺便说一些自己翻译的故事哄她开心。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程浩然也说不清楚，他自认为是源于对陆淼与苏念卿的愧疚。他在陆淼面前始终是有些卑微的。如果不是他，这个身体还属于苏念卿。她还可以与他一起做很多想做的事情，不必像现在这样，受到时空甚至是其他什么东西的限制。

程浩然想，在退出苏念卿的生活轨迹、回归自我之前，说什么都要把陆淼照顾好，这也算是对苏念卿“以身相救”的回报。

不久进入四月中。周五时，程浩然要到学校交毛概的期中作业，恰好与陆淼一同出门。

程浩然跟在陆淼的后面，悄悄地观察她的反应。他怕自己与她并排前进会引起她的反感，也怕她触景生情。这一个多星期来，虽然他尽可能保证陆淼每一餐都能进食，但管不着她吃的多少。一周下来，除了几口菜，陆淼拢共吃了不到一碗米，整个人又清瘦了一圈。

接近夏季，北城区的太阳开始毒了起来。从公寓到学校这段距离，大多是居民区里的巷子，少有树荫，阳光直射之下，程浩然的额头很快就湿润了。

陆淼回过头来，从兜里抽出一包面巾纸给他，说：“你擦擦汗，苏念卿体质敏感，会很痒。”

“谢谢。”程浩然接来，沾了沾额头，笑问她曰，“一会交完作业，要我等你一会么？”

“不用，你忙你的。”

看她羸弱的样子，程浩然隐约有些不放心，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暂时由着她。

为了减少曝光，交完作业，程浩然就偷偷溜出了教室。下楼时，他不经意地瞥了眼窗外，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对面的教学楼里挥斥方遒。

高大的个头，灰白的头发，一件条纹衬衫，一条灰黑色西裤。虽然有一段距离，但他一眼就认得出，这是他的博士导师陈立平。

陈老师？真的是陈老师啊！他在给本科生上课。

程浩然在心中默默说了句“好久不见”，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笑容。他的心痒痒的，脚步也不自觉地向那间教室靠近，但来到门口的时候却止住了。

“……说得好，发言很标准！来，我们给他鼓鼓掌。”

“刚学语言的时候，不要怕说，越怕越说不出来。但语言就是听说读写，少了哪一个都不完整。我布置的口语作业，你们一定得记得完成，期末的时候我可是会考诗歌背诵的。”

又是诗歌背诵。程浩然打了个寒战。他至今还记得大二期末考试时，因为一处错误的联颂被陈老师当着一众同学的面冷在台上的遭遇。

陈老师对学生非常严格，甚至严苛，但他是个温柔的人。